
每一部戏杀青,导演路阳都会从片场拿些道具作纪念。6年前,《刺杀小说家》(以下简称《刺小1》)杀青的那天,他带走了久天的剑和空文的面具。久天和空文是潦倒的小说家路空文写的奇幻小说里,来自异世界的一对父子。久天已死,少年空文扛着久天的剑,要去皇城杀与他有仇的赤发鬼。
到《刺杀小说家2》(以下简称《刺小2》)杀青,他拿了入云龙和蝉的面具。《刺小2》丰富了《刺小1》的设定——赤发原本和久天、入云龙、行者、霹雳火是至交好友。赤发让欲望腐蚀了心性,以饕餮之术吞下久天,成为皇都的主人。他还不满足,想去灭神,只有空文能找到神,他便找空文同去;同时,行者、霹雳火、入云龙,或是想当城主,或是想杀赤发,各有野心,也来找空文。空文想让世界变得更好,便踏上找神的旅途。
《刺小2》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前情
《刺小1》的故事基底来自作家双雪涛的同名小说。媒体报道过两人的相识:2016年,《刺杀小说家》在文学刊物上发表,制片人万娟喜欢这个故事,买下版权,与双雪涛聊找谁拍,聊到了路阳。那时路阳的《绣春刀》上映了第一部,获得广泛认可。
双雪涛的小说分两条线展开:一是淳朴的少年久藏要从山村去皇都,杀与自己有杀父之仇的统治者赤发——这是小说家正在连载的小说中的情节;二是想去北极看北极熊的中年人,接了一单活,去杀在连载创作的小说家,据说这样做能保住一个有钱人的命。两线并进,现实与小说之间似乎有不可思议的关联。
路阳第一次读着这个故事,就觉得,中年人应该是孩子丢了,才会当杀手;读到后来,杀手果然是丢了小孩。
路阳觉得,久藏身上有“文学史上的很多痕迹”,比如很像鲁迅小说《铸剑》里复仇的眉间尺,双雪涛说,是的。路阳与双雪涛在精神上惺惺相惜。
《刺小1》是一部技术精良、世界观宏大、内核浪漫的商业电影。寻女心切的父亲关宁受雇刺杀小说家路空文,雇主向他许诺事成之后可以帮他找到女儿,结果关宁闯入小说家的生活,察觉到小说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的隐秘关联——尤其是发现小说中有一个叫小桔子的姑娘之后(他的女儿叫小橘子),放弃杀人。
双雪涛的小说和路阳的电影,都带有一种天真的底色。相信文学的力量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改变现实。
“我觉得他是真心热爱拍电影的人。”双雪涛评价路阳。路阳生于1979年,因为喜欢讲故事,学了工科、做了电视台编导,绕了一大圈,还是考了北京电影学院的研究生,写剧本。

2019年3月,《刺小1》杀青,2021年春节档上映,票房超过10亿。
那时电影行业认可路阳,观众知道路阳。他导演的第一部长片《盲人电影院》(2010)拿了金鸡奖最佳导演首作;《绣春刀》(2014)在当时的院线杀出一条路,电影市场很久没有见到这样有表达欲的武侠片了;到《绣春刀Ⅱ:修罗战场》(2017),他和伙伴们继续拍游走在庙堂与江湖之间的人,作品表现依旧在线。拍《刺小1》那5年,电影行业经历了水温的变化,好在路阳经受住了考验,准时交付。电影上映时,他的头发白了一层,而他才刚过40岁。
《刺小1》上映时,路阳就在酝酿续集。“第一部,两个世界并没有真正交互,对我来说它们对彼此的影响是有的,但并没有凿实。那么这次从故事开始建构,我们就希望两个世界可以对撞,两边的人物可以双向穿越、双向奔赴。他们彼此会成为解开对方困惑的关键。”在第二部最终稿的剧本里,人物的相互救赎是最重要的一件事,穿越到现实世界的空文让路空文震撼,让他意识到自己笔下的角色并不是他失败人生里的虚构棋子,而是活生生的,他获得了属于小说家的最终极的意义;想要找神的空文看到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路空文,意识到他一直在找的神就是他自己——演员董子健一人分饰两角,演出了文学青年在现实世界的迷惘,也演出了意气少年在虚构世界的无所畏惧。
路阳有了续集想法以后告诉双雪涛,续集里面,小说家与来杀他的人,还有那个人的女儿,会组成一种奇怪的近乎家庭的关系。双雪涛写小说的时候,也感觉这些人都很孤独,他觉得路阳的想法挺有意思。
《刺小2》与《刺小1》的上映间隔了6年,这是两部虚构电影里设定的6年之隔,也是现实世界里真实的6年流逝。演员王圣迪在《刺小1》里饰演小桔子时还是个几岁的小孩,6年后已经是长身玉立的少女。《刺小2》第一场戏,关宁开的冷清饭馆里,路空文、关宁、小橘子(三个主角都还是第一部里的演员)拌嘴,好像是真实的一家人。他们过得并不富裕,但非常踏实。路阳在片场看到这些演员,觉得时间在“刺杀小说家”的宇宙中真的在流动。

剧本
路阳动笔写第二部的剧本。至少两次,写到最后他不满意,十几万字,全部作废。
“哪里有问题,他是可以推翻,第二天吭哧写新剧本。他会理智判断,赶紧继续工作。”双雪涛这样说路阳。两人早成了朋友,路阳经常拉着双雪涛聊,他不停地寻找,不停地试图接近想讲的故事,但又觉得不对。
通过一个朋友,路阳找到《雄狮少年》的编剧里则林。路阳非常喜欢《雄狮少年》,他最喜欢的一个场景是,蓬头垢面的小孩在高高的大楼天台望着楼下舞狮队在练习。一个小孩说,我想舞狮。另个小孩说,我也想舞狮。2025年9月末,《刺小2》上映之前,穿着电影宣传文化衫的路阳接受我们采访,说起这个场景,两眼放光。
两个内向的创作者在里则林家附近的餐厅见面。路阳“东拉西扯了5分钟”。里则林看过路阳之前的所有作品,欣赏路阳。“我俩相顾无言,尴尬地笑。他在努力寒暄,但是他寒暄的水平是不高了。”里则林回忆。路阳绷不住了,说,我找你的真实目的是想请你来做编剧。里则林邀请路阳回他家聊。
路阳讲了前面所有的故事版本,提出他真实的困惑:到底怎么才能拍出观众觉得有趣的电影?
那两年,路阳常常感到痛苦。剧本写着写着,他不相信故事本身了,觉得虚假。“那些人物自己没有生命力,我们想让他做的事情,我都不信他会做。”平衡导演审美与观众趣味也是商业片导演不得不面对的客观问题。《刺小1》上映后,票房不错,但外界反馈的多种声音还是会影响创作。有的观众不理解这个异世界与现实世界彼此咬合、互相影响的世界观;也有很多观众完全懂路阳想说什么,喜欢这两个世界。
听完这些,里则林说,你想挺多啊,你为什么要拍电影?路阳被这个宏大抽象的问题给问住了。他正想该怎么答,里则林又说,你拍电影难道不就是因为你想讲故事吗?

路阳说,是。“则林击穿了某种东西,就那么一瞬间,我前面的那些困惑都被扫清了、拨开了。”
里则林讲,接下来,我们聊聊故事里另一个时空的访客,我觉得应该是空文。看《刺小1》的时候,里则林就想过,如果电影有第二部,小说家空文和小说主角空文会不会相遇?
路阳又一次感觉被击穿了。“他真的很厉害,就一下让我意识到,真正要面对困惑、解决问题,很多时候能帮助自己的就是自己。”
“我的理解是,创作者心里总有一个自己想成为的人,潜意识把他写成某一个角色,他可能就拥有创作者所想有的各种美好品质之类。”里则林在接受我们电话采访时说,《刺小1》的故事里,大家都不太幸福,如果这些人继续不幸福、不快乐下去,对一切失去信心、憧憬的时候,该怎么办?“到底什么能拯救他?是不是他的作品、他故事里的人可以来拯救他?”——这个“他”,指的是小说家路空文,也可以是路阳。
于是,空文与路空文的相遇成为《刺小2》的核心,是最重要的一场戏,要传递出路阳当初“被击穿的那种强烈的感受”。
里则林写剧本时,不知道路阳之前已经有很多稿。他不带包袱地创作,很快给了路阳剧本,路阳看完,充满干劲和热情,继续创作。
里则林发现,路阳在后续的创作中,倾向于讲命运,“讲不被操控,讲要反抗某种东西、某种既定的轨道,有强烈的个人意志。”于是在电影里,观众能看到,每个角色都充满韧性,哪怕ta一度迷茫,或者并未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或者ta不是个好人。不只是光彩强大的主角忠诚于个人意志,要去找神、灭神,反派赤发也是这样,现实线里还不能给女儿提供良好的物质生活但乐观的关宁也是这样。
《刺小1》的编剧之一禹扬跟路阳讨论过,导演有两种,一种是会不断寻找新的题材、新的故事,另一种是,每一部作品实际上都在讲一个主题。禹扬认为路阳是后一种导演。路阳认同。
两部以明朝为背景的武侠片《绣春刀》,改编自马伯庸小说的电视剧《风起陇西》(2022),再到两部《刺杀小说家》,虽然拍的是不同年代的故事,但都关于人对自身命运是接受还是反抗的选择,有的人追求非黑即白,有的人经受捶打以后委曲求全,有人自我献祭,有人卖命给系统。

空文,赤发与蝉
拍电影、讲故事,路阳喜欢从人物入手。“绝不是说创造一些人物”,而是找到他们,认识他们。在这个过程中,人物“或者带有我们的某种投射,或者带有我们熟知的生活中人的能量”。他讨厌人物像他的提线木偶。
如果给所有《刺小2》的人物找个共性,路阳会说:他们都在拼尽全力地希望改变自己的生活。
“空文有所困惑,路空文也有所困惑,他们的见面,有拥抱自我镜像的意味。路空文透过空文,知道自己是不完美的,有很多的欲念,走了很多的弯路,甚至一度忘记了最开始写故事的初心;但是看到空文的时候,他就想到了一切。空文看到他以为是神的这个人,也意识到,他一直寄希望于奇迹发生、扭转命运,其实是他自己一直在很努力做这件事情。”
路阳接手里则林的剧本后,很重要的一处改动在赤发身上。里则林讲,自己剧本里的赤发就是个想拥有一切的反派,路阳给予了赤发深度。
“他想抓住一切机会,他容易被欲念所迷惑,因为那太诱人了。一方面来自他的孤独感,因为他失去了所有的朋友。而且赤发有一种很奇怪的天真,虽然他自己跟最好的朋友久天爆发了那么大的冲突,但他依然会指责另外三个人,你们为什么不帮久天?他又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他不是一个小人,他愿意为自己的一切行为付出代价,他是很体面的。他也难以接受完全的善意,他不知道该怎么重新回到集体里面去。他只有在面对自我的时候,才能相对自洽。”
剧本中的另一个角色叫“蝉”。蝉起初只是个功能性角色,需要连接两部电影,给《刺小2》开场路空文颓丧的状态找个因由。路阳丰满了这个人物:戴面具的“蝉”冒领了路空文的小说,成为世俗的赢家;6年后,他提出与路空文联手创作新书,在欺骗路空文的过程中,他见证了路空文如何召唤出异世界,然后他的故事戛然而止。里则林透露,在路阳的脑洞里,蝉不是一个人,而是属于一个组织,组织里所有人都叫蝉,都是身不由己的人。
“蝉遵循这个世界的某种系统法则,他的认知是,路空文,你的成功根本就算不上成功,你应该像我一样去服从这种法则,而不是试图天真地对抗,或者找到自己的意义。
我很喜欢的一些漫画里有这样的角色,他有让你很不齿的小恶,但他在被某种光芒照耀之后,会被吸引,会向光芒靠拢。对我来说,赤发是可以有机会的,蝉也可以有。好比在《悲惨世界》里,冉阿让偷银器,导致神父的死亡,但神父是原谅他的,这件事情让冉阿让有了巨大的改变。我非常希望之后有机会再看看蝉的故事。”
里则林和路阳一起工作久了,有个有趣的观察:他觉得路阳有时候是路空文,“在一些地方很执拗,想要完成某些东西”;有时候像空文,“照顾周围所有人,想守护所有自己在意的东西”;有时候像赤发,“我命由我不由天,性格里有特别叛逆的那一面。”
里则林说,在创作时会有互相无法说服、彼此声量和情绪越来越高涨这种情况,但是路阳的出发点始终是真诚的,“他不是为了证明我是导演、我要说了算,而是他认为真的是那样。”
双雪涛看《刺小2》,觉得里头很多人物都有种执着在身上,“这个我觉得是老路的个性。”

工业化和冒险精神
路阳是个什么样的导演?
在两部《绣春刀》之后,有大量媒体报道他,采访合作者,谈到他的脾气,都说他谦虚、温和、热血。
《刺小》系列的美术指导李淼与路阳相识已久,他说,“拍电影,最怕的就是导演往东走,美术往西走,摄影往北走。最后电影拍得四分五裂,根本不是一个共同的东西。最好的感觉就是我们这样,碰到的都是对的人,大家朝着一个方向去使劲、去拧。”
一起拍电影熟了以后,小伙伴们叫路阳老路。老路是个非常认真的人,李淼说,首先是对自己认真。他开会从没见过路阳迟到。“很多时候我们说要保持第一感觉嘛,这其实是一种犯懒,就是可以感性超过理性。”但路阳不这样。每次开会,哪怕只有李淼和路阳两个人,路阳也会把功课做足,聊到一个场景概念,拿出很多电影、动画片来参考。
“我们都知道中国是导演中心制,有时导演现场临时改规则,大家都是懵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李淼强调,路阳是严格遵守自己规则的人。“今天要拍多少内容,现场一定照着拍,不会乱来。他一定能够成为我们认为的工业电影的开拓者。”
路阳说,自己很需要做计划,“尤其在面对电影拍摄这样的,非常需要调动长期的人力、物力和精力的工作里面,计划性是极其重要的”,创作要形成具体的方案、精确到每天,发到所有部门,然后,“才能保证面对任何意想不到的状况,在已经非常严丝合缝的计划里面依然去寻找空间,看怎么调整。”
认真的劲头同样渗透到生活里。几年前,路阳到双雪涛家聊事情,有朋友要玩《卡坦岛》的桌游,他俩凑数陪玩。后来正主都走了,“老路认真了,进入到状态,说咱们再玩会儿,得把游戏玩完!”双雪涛回忆,最后路阳获胜了。
同时路阳又是个有冒险精神的导演。离《刺小2》正式筹备还有半年多,路阳拉了个非正式会议,小伙伴们畅聊,他说,咱们赶紧采风去。他们到重庆万州看了一圈,回北京的飞机从高得像悬崖一样的机场起飞、冲破云海的时候,大家都很兴奋,畅想电影到底会是什么样,面前有好多条路都可以走。
“这就是我们的创作模式,跟别的电影先有了剧本儿、再找主创、再签合同不一样,”李淼说,他们美术的工作和剧本创作可以同步进行,“我们要像做人物小传一样去完善每一个场景,它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到底需要什么?”美术、摄影、视效,主创们相互刺激,合作充满弹性。剧本完善之前,李淼就会拿出一些场景,发给路阳,也许会对调剧本有帮助。
比起《刺小1》,《刺小2》在视觉上的一个转向是,李淼放弃了一些黑色的、压迫感强的元素,找到了“有趣的、东方奇幻的肌理”,想在美学上让更多的观众可以欣赏。他愉悦地分享了一些创作的火花,比如:片中的赤沼是一个被淤泥掩盖的宗教场所,长满了植物,植物又被红色的叫菟丝子的寄生植物全部包裹。这个设计的灵感来自新冠疫情时李淼在隔离期间通过窗口看到的景象,红色的菟丝子把大树牢牢地裹住,大树已经死了,菟丝子红得像火焰一样。
“你的想法、技术手段可以通过老路的认可,他能带着你做得更好。”李淼说。
在片场的某日,饰演赤发的邓超散着红发,衣着造型都是戏中模样,坐着吃饭等待上戏。路阳觉得这个状态有意思,说,超哥,我们把这拍下来。邓超说,你准备用哪?我不知道,路阳说,但我觉得很好看。他们拍了一组镜头,赤发在大雪中喝酒,远景,中景,特写。
后期剪辑时,剪到高潮落幕,昔日的、复活的战友们围着赤发,赤发功力散尽,弹尽粮绝,要选择自己的结局。剪辑指导叶翔从素材库中挑出了这个大家不知道用在哪的镜头,赤发在大雪中行走、喝酒,孤身一人,他有念想。路阳太喜欢这段剪辑了。
“我们在现场拍摄的时候非常期待的就是每天有这样的时刻,突然想到或者感觉到要拍些什么东西,不是计划内的,可能挺发散的,但是我都会把它记录下来,也可能没用,也可能之后会非常庆幸我们拍到了这样的镜头。”路阳说。
封装片子之前,主创做最后一次素材检查。看到片尾,路阳突然说,上完字幕以后,能不能加一句话——“献给每一个奋力生活的你。”
里则林看路阳之前的电影作品时,总觉得他在客观、冷峻地打量这个世界,看人在法则中如何一步步无法再真正做自己;倒是在《刺小2》中,他看到了路阳柔软的一面。“我和他都觉得,可能世界似乎不是那么美好,很残酷,但是人也好、世界也好,都值得拥抱。”

市场
“我们弄剧本的时候,我在看厄休拉·勒古恩的小说《地海传奇》,里面的一个故事,少年逞强好胜,渴望力量,结果引出了一个邪恶的妖魔,妖魔一直在追逐他。他非常疲惫,有一天他去找他的师父,师父说,你不要再跑了,你要转头去找那个恶魔,应该是你去追逐他,而不是他来追逐你。那个少年就世界各地追逐恶魔。”
2025年10月1日,《刺小2》上映,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态度都很鲜明。
大半年来,从春节档到五一档、暑期档,电影总票房同比往年都在缩水。观众还进电影院吗,变成了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夏末,路阳与朋友说起暑期档,语气明朗:“我说挺好的,有五六部超过8分的片子,票房也不错,那我觉得观众就在讨论电影、在看电影。”
朋友说,你是我最近见到唯一对行业环境有正向感觉的人。路阳说,可能自己需要这个东西。
“我好不容易因为则林的一句话,猛然地找回拍电影的理由。那我就希望抓住这个理由,不要再困惑了,就考虑该如何讲故事、到底讲什么样好玩的故事、如何让观众去享受这些故事。我就希望以后能尽量简单看待创作这件事儿。”
“当然,我们需要一些条件,可能每一部电影的结果确实也影响我们下一次创作的环境。但我还是希望能够更集中、更聚拢一点儿,想得少一点儿,只想怎么能把这事情做好。”路阳说。
里则林认为自己没那么厉害,能唤醒一个成熟创作者的热情。“是他自己一直在努力,左手温暖右手。我觉得是他自己没有放弃。”
《刺小2》的结局是光明的,空文、路空文和久天等人战胜了赤发。邪不胜正是小朋友才相信的事情,但这些人实现了。
我采访里则林是在10月中旬。国庆档收官,包括《刺小2》在内,没有哪部电影杀出重围。采访进行到最后,里则林在腾讯会议那头主动说,“需要我的时候我愿意去讨论、提及这些东西。我们一起努力做了事情,也许不达预期,但是不想把它当作需要躲避的事情。”
李淼看完电影,攒着一股劲,“我是挺开心的,能看到一个很不一样的电影。”在受访时,李淼谈到,自己做美术,不喜欢中庸,在一次次给路阳提供方案时,有保守的选择,也有更冒险的选择。路阳从来不会跟他说,我们应该保守一点儿。“特别不一样的产品,就一定会有不一样的声音。但我非常希望路阳能继续拍更多更不一样的片子。”他跟路阳见面时,聊了聊对《刺小3》的畅想。《刺小2》中他做了十分详尽的世界观,这些东西生根破土发芽,如果还有空间,还可以长大。做两部电影加起来这几年,他觉得路阳没变,“他一直都是很少年、很热血、非常热情澎湃的人。他做事的活力和考虑事情的方式非常新。我觉得这特别好。我们都不希望他变成油腻的人。”
双雪涛感觉,《刺小2》是路阳拍得最辛苦的一部电影。“中国电影市场这几年也是波动比较厉害,我觉得任何一个电影导演都会想,需要拍什么才能跟观众产生连接,同时也不能完全失去自己,思考和娱乐性的东西怎么兼容,谁也没有标准答案,能够找到这个平衡点,有的时候也是一种幸运吧。老路不是经常诉苦的人,更多是自己一个人来解决这些问题。”双雪涛补充,他自己的几部小说被改编成电影,有的上映了,有的还没上映,他能想象导演的压力,“每一个判断可能都会影响最后的结果。”
最近三年,路阳依然有非常低落的时候,经历一些空文和路空文面临的时刻,不被相信,或者无法判断选择是否正确。但他身边这帮志同道合的创作者,就像热血漫画里中二的小伙伴,聚在一块,就有对抗世界的勇气。大家群策群力,而且有话直说:你想得太好了,其实不是这样;你应该更清醒一点;你那样做其实非常没有意义。好,那所有人再一块儿想,接着怎么办。
“我刚才讲到《地海传奇》里面的少年格德,他听从师父的劝告,回身去找那个暗影。故事的最后,他到一片暗礁上面。我特别喜欢那段,得相信那个暗礁存在,你才能踩上去,否则会沉到海里。他在那个暗礁上找到了恶魔。
他叫了那个恶魔的名字,其实恶魔的名字就是他自己的名字,那恶魔是他的黑影,他拥抱了那个暗影。那个故事让我觉得,我们要正视我们的不足和我们不好的部分,才能确信我们好的部分和我们的力量在哪里。”
(注:采访中,路阳向我们清晰地阐释了他对人物的理解、他的创作心路,文中楷体字段落均为他的讲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