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制造 9小时前
隔离生活中的音乐与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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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记录了作者在隔离酒店中的日常生活片段,从对餐食的观察,到对外界信息(如端午节)的感知,再到对音乐(特别是巴赫的《平均律》)的深入聆听与思考。作者在封闭环境中,通过音乐来排解孤独、审视自我,并反思大数据、身份认同以及人际关系等议题。文中穿插了作者对酒店设施、服务以及前住客留下的痕迹的细致描绘,展现了隔离生活带来的独特体验和心理变化。

🎵 **隔离生活的日常与感官体验:** 作者细致描绘了隔离酒店的餐饮细节、房间设施以及与外界联系的限制,如外卖政策和送餐时间。从对食物新鲜度的感知,到对房间卫生状况的疑虑(发现前住客的毛发和拖鞋),都反映了隔离环境下个体对微小细节的敏感和对基本生活需求的关注,以及由此产生的对隔离措施有效性的质疑。

🎶 **音乐的慰藉与精神寄托:** 巴赫的《平均律》成为作者在隔离期间重要的精神寄托。作者深入分析了不同调性(如C大调、升C大调、D大调等)的前奏曲和赋格,不仅从音乐技法层面(如音符密度、节奏变化、和声结构)进行解读,更将其与个人情感、过往经历(如听席夫演奏、古尔德的录音飞往太空)以及对生命、宇宙的哲学思考联系起来,展现了音乐在特殊时期强大的情感穿透力和精神引导力。

🔍 **大数据、身份与人际关系的审视:** 作者的经历引出了对大数据监控、身份认同以及人际隔离的思考。从“健康码”的变化到社区居委的电话询问,再到机场的过关经历,都体现了大数据在疫情下的运作及其对个体身份认同的触动。同时,作者也对比了物理隔离(酒店房间)与信息时代下人际关系(体温群)的“隔离”状态,揭示了在封闭空间中个体寻求连接的复杂性。

🧐 **对细节的观察与反思:** 从一次性餐具的包装上的标语,到一次性拖鞋的出现,作者展现了对日常琐事的高度关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被作者赋予了更深的含义,引发了对供应链、服务流程以及隔离背后运作机制的好奇。这种对细节的挖掘,也折射出作者在封闭环境中试图寻找秩序和意义的努力。

原创 赋格 2025-10-28 11:21 北京

2020.6.25,隔离第二天,倒数第十四天,C

早餐看着比昨天晚餐清爽,晚餐盒饭里浸在浓汁中的粗大鸡翅和鱼块让我想到死鸡死鱼,吃了几口不甚新鲜的鸡毛菜就再也没有食欲。这家酒店算是仁慈,不禁外卖,但外卖送到酒店要放置一小时才给送到房间,而且每天只有两个固定时段能送餐,两个一小时长的窗口期。办入住手续时,我犹豫不决,穿防护服的人催促道:“外卖可能导致腹泻,我们不管。没有药的。”我只好选了酒店餐,多付1400元。倒不是害怕外卖不洁净,而是因为那两个送餐窗口期在下午和晚上,早餐时间不给送。选了外卖就要么不吃早饭,要么只能吃前一天的剩饭当早餐。房间里没有冰箱,或许这才是外卖导致腹泻的原因。

收到一条“端午节安康”微信。感谢这条不求回报的群发信息,我才知道外面在过端午节。“上海发布”今天有篇文章标题是“中考两天有雷阵雨,体感闷、热、湿!”底下读者评论:“祝我好运!”“希望高考的时候天气能凉爽点”“不负韶华,2020是值得铭记的一年,你们是被载入历史的一届,中考加油。”另一篇标题是“昨天上海无新增本地新冠肺炎确诊病例,无新增境外输入病例”。很好,我是昨天境外输入上海的一名无公害嫌犯,或准确地说,暂时无公害。底下读者评论:“两个鸭蛋,端午安康!”“加油上海!坚持严防死守,夺取防疫全面胜利!”

酒店关闭了空调,以防病毒通过排风管道传播。二十几度的梅雨天气,没有空调并不觉得湿热难耐,反正独处密室最好一丝不挂,出了汗也不会粘在衣服上。可以幻想自己置身于希腊的裸体海滩,或像保罗·索鲁在巴拉望划船去无人离岛露营:“我发现自己睡在加了蚊帐的帐篷内,地面和树梢沐浴在月亮光晕中。在追求户外野趣这件事上,我已经走到极致。仰面躺平,心满意足,赤身裸体,孤独快乐。我觉得我是一只猴子。”

派午饭时,敲两下门,我知道送餐的把饭往门外小桌上一搁就走开了。穿衣服,戴口罩,开门。走廊很静,四下无人。我把饭拿进来,关门,脱衣服。正如金斯堡替巴洛斯的名著起的名字:“裸体午餐”。

饭毕穿起衣服和爸视频通话,病房状况还好。心里像压着什么,很重。

终于定下心来做今天的功课,听《平均律》。第二卷C大调前奏曲和第一卷C大调前奏曲如此不同,气势恢宏,气度高贵。赋格充满涌动不息的十六分音符,自我衍生,旋转,不喘息地旋转,黎曼说它是“无邪的嬉戏”。这也是2011年在北京听席夫弹的第一首前奏曲和赋格,我好奇古尔德怎样处理。很多年没再听过古尔德,某一刻起,对他袪了魅,不想再忍受他一边弹琴一边哼唧的“噪音”。记得古尔德在世时,大概是卡特当总统的时候,NASA发射了两艘“旅行者”宇宙飞船,带着古尔德弹的《平均律》第二卷C大调前奏曲和赋格录音飞上天,去寻找茫茫宇宙中的智慧生命。这么多年了,“旅行者一号”和“旅行者二号”还好吗?它俩旅行到哪儿了?飞出太阳系了没有?有谁听见了太空中涌动不息的十六分音符?

2020.6.26,隔离第三天,倒数第十三天,C#

洗漱后看到手机上三个未接电话,静音没听见。打回去,那边自称是南城社区居委,我心里疑问“南城”是哪儿——后来查到在浦东。问我有没有去过重点地区,比如北京。我答:去过,四个月前。还去过西班牙,不过你可能找错人了。

我很困惑:大数据不是掌握在你们手上吗?为什么还要来问我?当然,数据不是活的,可能前天入境触发了沉睡的数据,引起连锁反应。

想起来几年前在浦东南城社区试图办过暂住证,他们有我身份信息,而我的手机号是北京的,几个因素加起来不知能否说圆因果关系。大数据的判断不会毫无依据,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大数据也很顽皮。我从国外回来,按理说自动划为危险分子,可是头两天“健康码”一直是绿的,今天才变红。我把红码截屏留作纪念。

放下电话,片刻后又来电,追加几个问题:几号入住隔离酒店的?没去过其他地方吧。直接从浦东机场过来的?核糖核酸做过了?我一愣,明白他是指核酸检测,回答:做过,肯定是直接从浦东机场过来的,一下飞机就进“闭环”出不来了,难道还有人能享受不被隔离的超国民待遇?

户籍所在地福建反应更快,昨天端午节就来电问候过了。快速抛来几个问题,掌握他们未掌握的信息,我一边答一边反推他们已经掌握了什么。最后一问是:“核酸做过之后有消息吗?”我说没消息,对方飞速反应:“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挂断电话。我呆了几秒才回过味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真是金句。

前天在浦东机场入境时,我意识到自助通关取消了,也许是将来的常态。穿防护服的人向我招手,我正要上前,却被拦住,让我身后的柬埔寨外交官优先过关。轮到我时,防护服显然被我的出入境记录弄糊涂了,嘟囔道:“北京出境?”,扣下护照叫来督导。后者严肃问我从哪来,何时入境柬埔寨等等,又问我为何出生在上海而护照却是福建颁发。我说户口在福建。他狐疑道:“什么时候出境的?”我答二月。他像抓到罪证,厉声问:“怎么没有出境章?”我盯牢对方护目镜后的眼睛,说:“自助通关,没有章。”他仿佛恍然大悟,无奈地说:“你可以走了。”感觉这个人是不快乐的,也许因为睡眠被剥夺,也许因为对福建籍或对柬埔寨来客不屑,也许叱责和威慑像我这种吃了豹子胆在疫期出国的人就是他工作职责的一部分。那一刻,我体会到身份的困缚。我与户籍所在地联系已很淡,只有触碰到严厉的边界机制才会像触电一样被提醒。然而在这件事上我多少有点受虐狂的宿命心态,每次去福建依然像回到母体一样舒适温暖,可能就是《重返边城》里说的“种族的温暖”。

今天功课是听升C大调。第一卷升C大调前奏曲,首次遇到三拍子节奏,简直是黑键圆舞曲——升C大调有七个升号,可以想象闭眼入定的席夫,指尖在黑键上急速弹跳。接下来的赋格是最熟悉的赋格曲之一,一部没有歌词的康塔塔,听得心潮起伏,好像触到某种严正又慈悲的伟大事物,让人深感自身渺小。结束时,按暂停键让心里沉淀片刻才能继续听第一卷升C小调前奏曲和赋格——前奏曲使我心静,某些地方像萨拉班德,有沉思气质;赋格使我困惑,唯有接受,无力评说。

第二卷升C大调前奏曲明显裂为前后两半,后半部分的快三节奏有如神来之笔,但不料更绝的是赋格,主题短得惊人,如同细小胚芽,不断生长、繁衍、变形,像分形图,或生生不息的生物组织。我已词穷,无法用言语分析这趟短时间内由极简发展至极繁而最终归于乌有的演化过程。太短促了,两分两秒,刚起飞就降落,踩着不容分说的步伐走向结局。

最后听第二卷升C小调前奏曲和赋格,前奏曲是9/8拍,摇曳,忧郁,我听得出神。颤音让我想到琉特琴的拨弦,古风雅韵,一唱三叹。

赋格总是令气氛起变化。第二卷升C小调赋格拿出“无穷动”的架势,绵延喷射细碎的三连音,兼以逼仄的半音阶,我听出了局促不安的琐屑烦恼。

一整天的心情因此都很升C小调。随着身体逐渐熟悉这个房间,我陆续在各处发现别人的头发,这里一根,那里一撮,长度足有20厘米,肯定不是我的头发,大概是前一个房客身上脱落的,一位女困兽,像我这个男困兽一样每日在笼中彷徨,无意间到处挥洒自己的DNA。

我拨“0”反映房间卫生状况,质疑上一位住客离开后、我搬进来之前有没有打扫房间。如果没有,那么隔离还有什么意义。前台接起电话:“哪能?”听我讲完,口气立刻软下来:“噢哟!”我从“噢哟”里听出了尴尬,但绝无歉意。她的全部回应止于“噢哟”,害得我也尴尬,对自己说,这通电话也没有意义,算了。

想象上一个十四天周期,以及再往前的十四天,我和这个房间的前一任、前前任、前前前任们在一个又一个没有交叉的时段共享同一空间。用上帝视角(或想象的监控摄像头)审视,是一部超级无聊的流水账,可以用32倍速快进:某个人拖着行李进来,住十四天,在这个空间吃喝拉撒睡,最后退房;又一个人拖着行李走进房间,住十四天,在同一空间吃喝拉撒睡,退房。循环往复。这张双人床承接了每一任住客的体重,还有这张紫红色的沙发、这个写字台、墙上这面镜子,都是见证者,都可以扮演上帝或监控摄像头。

我和前任、前前任、前前前任们像赋格曲的主题,你方唱罢我登场。然而隔离酒店的故事终究不是赋格曲,不容许时间折叠。我和前任们共享一个房间但被剥夺了共时性,而我和体温群里的“2105白”、“2106林”、“2107潘”、“2122陈”以及“老臭屁了”这些人的关系刚好反过来,都是同届学员却各有各的封闭空间。两个人群,两种集合,横竖都是隔离。

2020.6.27,隔离第四天,倒数第十二天,D

11:10大雨。

11:17送午饭,附赠一瓶朗索三氯异氰尿酸消毒片。什么是三氯异氰尿酸?查分子式,随手记下:C₃Cl₃N₃O₃。三碳三氮交错牵手组成六边形环,再往六个方向勾连三氯和三氧,氮以单键连接氯,碳以双键连接氧。这个六角结构很有对称美和迷惑性,让我差点忘了在现实中我很反感漂白剂的氯味。

午饭和早饭的一次性餐具不一样。“天然竹箸”包装上印“创玉箸之至尊兮,思九州之博大”,口气好大。又绘有手指滴血示意图,提示“小心割伤”。早饭的一次性餐具用的不是竹筷,是木筷,包装上印“我们是不一样的吃货”,还有一句文法不通但作为网络用语好像也没问题的英文“Colorful your delicacy”。我骂自己无聊,强迫症似地注意这些有何用?顶多证明早餐跟午餐可能是从不同商家采购的。但另一个我立即反驳:不是说上帝(或魔鬼)在细节中吗,如果谁能写一篇调查报道,就从隔离餐的一次性筷子写起,讲它从竹林到2123房的旅途,我肯定愿意付费阅读。筷子的一生经过哪些节点,牵涉哪些人、哪些交易,我好奇。就像我很好奇三天前从走下飞机到入住2123房之间近九小时内经历的全部流程,在每个节点,是什么人、什么因素在决定我下一步的命运。

昨天发现别人的毛发后,我把整个房间狠狠打扫了一遍,又有新斩获:我以不自然的半跪半躺姿势从床底捞出三只一次性脏拖鞋。

别人的毛发,别人穿过的拖鞋,有没有携带病毒?我意识到之前有关前任、前前任、前前前任们的认知是不准确的,必须修正。谁能保证每个签了十四天隔离承诺书的人都能住满十四天?万一半途查出阳性(或密接、次密接),就不得不提前毕业,卷铺盖去医院。

与爸视频。终于能翻身,似乎也没有怎么痛。他说尾椎两边有痛觉,6.30要做核磁共振。胃口有好转。

第一卷D大调前奏曲,右手无穷动,只留下“飞速、轻盈”的印象。赋格很熟悉,左手弹出前紧后松的主题,由急速的三十二分音符带出几拍舒缓的附点八分音符,一种久远的思绪被唤回。某一年在西西里岛看古希腊废墟,耳机里播放着古尔德弹的这首赋格,目光随三十二分音符飞升,停留在多立克式巨柱顶部。音乐里有一种不言而喻的崇高感。

第一卷D小调前奏曲和赋格,面目模糊,似曾相识,实际上相当陌生。小调调性有时能以强烈的情感紧紧抓住我,有时却让人走神。前奏曲的三连音像挥之不去的壅塞思绪,三千烦恼丝,一丝胜一丝。可细听又不尽如此,黎曼说此曲“不无某种幽默”,是吗?

第二卷D大调前奏曲,黎曼说它是一首华丽的吉格舞曲,舒伦伯格说它预示了初期奏鸣曲式构造。听到尾声,正觉其冗长(4分55秒),赋格的出现改变了空气的性质。这首2分58秒的赋格又是一个由简单材料发展成精妙建筑的案例,虽然步履笨重(不紧不慢的八分音符统领全曲),实际效果却很动人,是一首熠熠生光的赋格。

第二卷D小调前奏曲:我受黎曼影响,也觉得它比收进第二卷的大多数曲子都“年轻”,接近第一卷的气质,少些沉思,多些肆意挥洒的躁动能量——也许是惨绿青春的负能量。赋格主题后半部分的八分音符半音阶下行线令人印象深刻,同时二连音和三连音这两种互相打架的节奏不断竞逐,有一刻两者竟然掺和在一起,以我有限的识谱能力,实在跟不上,只好丢开乐谱专注听,很佩服席夫能把这首看似散装的赋格弹得云淡风轻,且严丝合缝。它无疑是迷人的,有一种邪魅的诱惑力。炫技只是表面,我相信它有一个更深沉的内核——究竟是什么,暂时不知道。

17:00完成今日功课,窗外梅雨天竟透出一线阳光。睡前在淋浴间大洗衣服——手搓,连鞋子、背囊和所有包袋乃至眼罩、眼镜布等一切能洗的东西都狠狠搓了一遍,五颜六色晾满房间各处。也许是从《平均律》借了无用的能量,只能这么解释。

2020.6.28,隔离第五天,倒数第十一天,Eb或D#

睡得浅,1:12似听见男子说话声,伴随有节律的咚咚响。确定不是自己的心跳,我还不至于幻觉如此。又传来“哈哈哈”笑声,我想这个人大概是在调时差,越夜越兴奋。

7:53,首次听见送早饭的人敲门,轻轻两下。前几天早上都睡熟了,没听见。

10:13,“2104杨”在体温群里说:“麻烦别再点‘客厅里的小米盒子’这个投屏,因为你点了后你的微信聊天记录都投在电视机上了。”惹得我打开从没打开过的电视机,每个频道都过了一眼。那么,是哪位同学把微信聊天记录投屏到了“2104杨”的电视机上?从体温群成员看,她隔壁的2103和2105都住了人。

我打电话问前台为什么有些电视频道没信号,感觉那人态度有了微妙变化,“毛发事件”后她明显软化了,用语客气但坚定地说能看的只有那几个频道,一直是这样。我房间里这台电视显示有英国广播公司新闻台、有线电视新闻网和法国电视国际五台,但没有画面,也许住客是外国人就能看。

11:29送午饭,我似有预感,等在猫眼,一团模糊白色从左边来,敲三下后离开(前几次是两下)。我的房间是本楼层第四家被敲门的。如果送饭的人察觉猫眼后面有人眼,会觉得恐怖吗?我是否被关得有点心理畸形?其实正常与变态之间不存在泾渭分明的界线,把一个普通人开发成变态好像也不是难事。

今天体温群普遍倦怠,大部分人懒洋洋的直到午饭时间才想起来报体温,管理员也不催。我是最后一个。

饭后,雨下得很大,落到窗台上“啪啪”响。视线跟随雨滴,看到鸟粪腐蚀建筑外墙的痕迹。

神奇的是,第一卷降E大调前奏曲内部嵌了一大段赋格。或更准确地说,这首前奏曲在结构上已然是“前奏曲和赋格”复合体。在《平均律》全部48首前奏曲中,它是唯一一首包含完整赋格的曲目。其实,有何不可?前奏曲本来就是自由的,这种复合形式接近巴赫早期的管风琴托卡塔,不必惊讶。由于这种特殊的复合结构,前奏曲的体量压倒了后面的赋格(我称之为赋格2),甚至前奏曲内嵌的赋格(我称之为赋格1)都压倒了赋格2——因为赋格1是一首更复杂的二重赋格,赋格2反而像赋格1的陪衬,是一段轻倩(但智力上并不薄弱)的“后奏曲”。

第一卷降E小调前奏曲和升D小调赋格:这对伴侣很特殊,前奏曲用六个降号的降E小调记谱,赋格却用六个升号的升D小调记谱,因为据说赋格曲最初是用更简单的D小调写成的,而后才被平移到遥远的升D小调(可以想象演奏难度平添了许多),但没有证据表明前奏曲是用降E小调以外的其他任何调创作的,这对伴侣像有一位是跨性别者。在十二平均律的“平均”作用下,降E和升D被一刀切成了同音,可是六个降号的降E小调和六个升号的升D小调从理论逻辑上讲隔得很远。

看到谱子上这么多升降号,我本能地觉得音乐散发出一股“非人间”感觉——黑键多于白键的“反常”感。但实际上,降E小调前奏曲听起来非常“自然”,像极了萨拉班德,充满深入灵魂的颤音和叹息。黎曼对它的评价很有感染力,尽管说得过于抒情:“前奏曲有深沉、庄重的仪态,以3/2拍行进,悠长旋律表现出伟大又高贵的情感,有时它以充满爱意的清澈眼睛凝视我们,有时却吐露出深深的、痛苦的叹息,为人类力量之局限而兴叹,为人类愿望不能达成而兴叹。”最后一句我读了好几遍,人类力量之局限,人类愿望之飘渺,世事大抵如此。

紧接其后的升D小调赋格,忧郁的思绪像从前奏曲一脉而来,却被赋格形式框住而变得隐忍、复杂。这是一首我听过之后很想立刻倒回去重听一遍的赋格,聆听过程中像有什么从指缝间流失了。

至于第二卷的升D小调赋格,黎曼认为它是《平均律》中最有趣也最富于沉思气质的一首,这个评价我不很明白。《平均律》中的小调赋格经常是沉郁的,我每天的功课按照规划总是结束在第二卷的某一首小调赋格,于是这一天余下时间的心情将由它决定,几乎总是有点低落。舒伦伯格说,“单凭调性,升D小调赋格就成为了《平均律》中演奏最少的赋格曲之一”,这句我懂——想想那令人发怵的六个升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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