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暗涌 2025-10-23 10:37 广东
把数据看作有机体会怎样?
俞永福的一句话救了我
「暗涌」:你2016年从阿里离开,为什么在那个时间点选择出来创业?李述昊:当时进入UC面试的时候,问我想不想创业,我想都没想,就说想,只是还没有足够的积累和资历。2016年出来主要两个原因。第一,股票能卖了,UC卖给阿里后的对赌到时间了,手里有点现金了,自己能做一做。我比小鹏离职还早一点,小鹏当时跟我说股票150之前不要走,但我还是先卖了。第二,阿里当时的战略不在出海上,跨境电商是被阿里定义成进口的,天天帮中国人买老外的产品、卖奢侈品、海外品牌。那时候的阿里是一枝独秀,内部说拿着望远镜找不到对手,2015年,拼多多和抖音都还不存在、京东也没还没做起来。「暗涌」:当时觉得自己能把公司做得多大?李述昊:必须得是一家千亿规模的公司,不然就白创业了。我当时觉得国际化是商业的上限,只要生意没做到火星和月球,国际化就是人类认知的极限。我还觉得自己发现了大企业一个共性规律——每年增长三倍,必须翻三倍,一定要翻三倍,否则我就焦虑。后来才知道to C能翻三倍,to B服务增长50%~100%就很好了。「暗涌」:围绕全球化、电商、营销,这是一开始就把方向想明白了?李述昊:当自己真的开始创业,早年是异常焦虑的。2017年到2020年,那个时候社会也比较浮躁。当时社会上充斥着两种人,一种叫“在北京咖啡馆随便融资的人”,你看当时很多人估值涨得非常快;另一种叫“在深圳华强北发财很快的人”。所以身边的朋友都在暴富,不是估值暴富,就是现金暴富。我当时刚从阿里出来,野心很大,就要做一家大企业。但方向肯定是没那么快想明白的。创业前两年就一直在折腾,什么建站工具、追踪工具,少说也尝试过七八个项目。「暗涌」:后来是怎么收敛回营销的?李述昊:刚开始险峰和IDG投我,对我很宽容,试错他们也不太管。到2018年,俞永福投了我,推着我在2019年,陆陆续续把该清的清了,该卖的卖了。永福帮我总结了to B服务的三种形态——第一种叫居间服务商,靠信息差赚钱。第二种靠服务,要分清楚你是供方还是需方,钛动选择成为工程师红利和供应链红利代表方,是需方。我们的整个战略是“服务客户,搞定供应商”,这是永福帮我总结的,这句话决定了钛动的核心定位。到今天为止,还有很多to B公司没想清楚这件事情。第三种才是做平台。我们不搞什么流量变现,就做数据洞察、理解,我也不包任何媒体的销售额。因为我只要包了,我就会优先卖这个东西,我就不客观了。我不是海外任何流量的代表,我只代表中国出海客户的利益。「暗涌」:现在贡献钛动最多营收的类目是什么?李述昊:电商,占比超过60%。我们对内讲自己是电商版AppLovin。电商里规模最大的是服装了,消费电子是第二大类。但坦白说,我们消费电子做得不好。消费者对消费电子的决策周期长,很难因为一次营销内容就做出购买决策,汽车也是这个道理,这是我们不擅长的。所以友商还是有很多空间的。「暗涌」:你不担心啊?李述昊:扬长补短。扬长优先,同时补短。和广告投放的逻辑一样,广告好我们就多投,差的保持不亏。「暗涌」:十年来,你犯过最致命的错误是什么?李述昊:2019年到2021年,我们试图帮客户搭建出海全链条。当时出海太早了,电商不成熟,做国内淘宝的,连发货都不会。2020年我们连融了两轮钱,投建站、支付、物流、ERP,甚至还投了个仓。后来大部分都黄了。公司从一两百人扩张到四五百人,一度觉得公司6个月就会倒闭,又砍了200人。「暗涌」:听起来和刚创业时犯过错误挺类似的。李述昊:那个时候业务涨的很快,人不飘也不太现实,就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后来证明这也是对的,就是后来的Shopify。但这不是我们公司当时该做的事。你就想,我凭什么能把“ERP+建站+支付+物流+营销”全搞定?我没这个能力,但未来等我到一定规模,我还是想干这个事的。Part02“代表中国队出战”「暗涌」:今年是你创业的第九年,现在团队的规模有多大?李述昊:我们现在大概有1500人,服务了快10万的客户,其中出海的头部客户覆盖率超过了80%。「暗涌」:相比业务规模,你们在国内的声量和形象好像有些过于低调了。李述昊:其实,我们主要的变化发生在过去三年里。数据体系在2020年就搭建完了,但在内容环节,比如素材或者创意,我完全不擅长,也不可能像4A公司一样带着客户去美国当地找明星拍摄。但因为AIGC,所以我用AI补充了内容,可以用二创剪辑、数字人。这是过去三年我们补的最大的课,所以过去四年营收规模有了急剧上升。「暗涌」:什么量级的上升?李述昊:4年5倍。「暗涌」:这么多?李述昊:在我们这行业不算多,拼多多两年10倍。我们走到今天有两个关键的时间点:第一个,通过技术,突破了广告投放与用户触达的限制。第二个,通过大语言模型、stable diffusion为代表的文生图、文生视频的AI内容创作,让AI抹平文化差异。我们现在正在经过的关键点是AI对世界的理解和洞察。每个关键节点的突破都能带来两三倍的效率提升。「暗涌」: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李述昊:去年我在内部喊口号:“代表中国队出战。”为什么?就是不要让欧美企业觉得中国企业不争气。我们懂电商,我们懂数字化,我们懂营销,不比他们差。在整个流量行业,你说中国人难道玩得比美国人差吗?我非常崇拜字节,因为它是国际化非常成功的公司,你说张一鸣为什么不上市?上市一定要符合他的名字,一鸣惊人。「暗涌」:其实在今天的出海创始人里,我们很难听到这样的观点。大部分是希望模糊自己的站位的。李述昊:2016年我出来自己创业有一个很重要原因,就是对当年阿里的国际化战略很失望。因为我不想帮老外挣中国人的钱,而是想帮中国人挣老外的钱。这可能和我是山东人有关,我有点家国情怀。挣老外的钱,我觉得很值得骄傲。曾经,有一个老板跟我讲:你创业,就要想想你能不能给你儿子回忆你的人生经历?能不能让你妈妈为你骄傲?我说:有道理。这句话我翻译过来就是——能不能成为让人尊重的企业?这一点是很让我触动的。「暗涌」:你讲了好几遍你是山东人,但去创业好像不是典型山东人的选择。李述昊:山东人有很多特点的,我觉得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有家国情怀,外国人能做的事情我们也能做,甚至能做的更好,这是能给中国人提气的事。「暗涌」:今天从中国出发做一家全球化企业,你说的家国情怀是一种必需品吗?李述昊:不是必需品,但这能让一个企业更容易穿过周期。Part03用AI agent把营销“去中心化”「暗涌」:你们要推出的AI agent产品Navos的主要用途是什么?李述昊:这是一个出海营销的自动驾驶系统,它能了解出海营销过程中所有的环节、问题,比如策略上它能分析每一个国家的特点、你的产品有没有需求,它的卖点是什么,这个是大脑;同时海外营销也是一个很细碎的工程,你要做大量的广告素材,去投放几百个账户,人去做一定手忙脚乱,但Navos做就很轻松。「暗涌」:和众多AI营销公司相比,钛动做Navos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李述昊:第一,能形成benchmark的数据,这是我创业以来一直在积累的。关于营销很通用的问题,女装卖什么?什么素材最好卖?或者在印尼做清真类型的美妆,平均转化周期和客单价是多少?其他公司没数据,所以不知道。但我过去每年积累上亿条素材、10亿条策略,没这么多数据是训不出来的。第二个的壁垒是反馈。创意广告该怎么优化?二次训练方向在哪?大部分内容需要打分,而在钛动,打分的人每年管将近10亿广告,这和其他agent工具让消费者打分,是完全不一样的。我相信,agent会有一年的混乱期。现在所有人的agent看起来都很类似,那就看谁的数据是有指导生产意义的。历史上最好的技术都是营销先用,推荐算法、搜索引擎,营销是离商业化最近的地方,没积累是很难做的。「暗涌」:你们期待什么样的客户来用?李述昊:第一,希望把tiktok生意做起来的小白,可以通过Navos知道怎么卖货、选品,可以去问谁卖最好、怎么卖、卖给什么人。但下一步怎么做,我就不管了。第二,已经是我的客户或者target客户,他们有明确诉求。比如,客户想要做到化妆品前5名,我有套benchmark——告诉他前10的销量分别是多少?ROI是多少?要是他有现成的原始素材,直接告诉我,我帮你二创,做内容理解。分发上投Facebook还是Google?「暗涌」:这是现在,未来这款agent产品要卖给谁?李述昊:卖给所有想做生意的达人,每个达人都应该是一家公司,我们希望把营销这个事情去中心化,内容一定是达人的。「暗涌」:你期待Navos未来能给钛动带来怎样的变化?李述昊:我们希望这是钛动3.0时代的开始,很多人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公司的名字叫Tec-Do2.0,其实我们是希望像做产品一样做公司,不断迭代升级。让专业的事情专业的人做,营销交给navos。「暗涌」:钛动也在做AI领域的投资,你们今年投了哪些项目?李述昊:2025年是人工智能应用元年,就像2020年我们认为是出海元年一样。但我一个agent项目都没有投,因为现在很多agent产品,连场景都没有,太疯狂了。我们作为产业内的CVC不应该跟着VC玩,这批人我们一点都不眼红。但我们还投了七八家AIGC公司,因为内容创意是做不完的。我认为,这波草根创业很难,内容创意还是个bottom up的事情,但agent是top down,没有数据积累是很难的。Part04数据达尔文主义的信徒「暗涌」:在AIGC没来以前,你觉得,钛动能够做到今天体量的核心差异化竞争力是什么?李述昊:BI(商业智能,帮企业将海量数据转化为可行动的商业洞察),我们永远都在抓技术红利。当时中国企业在海外没有数据,我只要把数据整出来,就能做好这事。我很少自诩是个营销公司,我们不是传统4A广告公司那一套,我只是在帮你优化数据,帮你认识你的用户。「暗涌」:这和传统营销的本质区别是什么?李述昊:好比“神农尝百草”和“上帝造人”的区别。那些国际范的4A公司是“上帝造人”,天马行空地创造出一个大创意,进入客户心流。他们甚至不知道生活在洛杉矶的平民也可能花五美金买一件衣服,两美金买一件T恤,4A公司的精英都没见过这种生活。我们是神农尝百草。测试风格叫“法无禁止皆可为”。你来定底线,其他东西交给数据。很多粗看起来很烂的素材也可以试一试,90%的素材结果都很一般,但很可能剩下10%看起来普通的素材,结果一下就爆了。他们花100万美金买了一个创意,我一个创意100美金,测1万个,怎么也能测出来一个比你好的。别上来就5个专家,10个专家思考,我们游戏什么调调,没什么调调,消费者愿意点进去就是调调。他们认为我们格调不高,我们会觉得他们数据不好,所以我们本质上不是一路人。老美说我们就是城墙外的野蛮人。我说,“我们就是要用我们的实力改写旧的秩序和逻辑”。「暗涌」:为什么你如此信奉数据的力量?李述昊:这是我在UC和阿里学习的那套“数据达尔文主义”:什么剩下,什么就好。我把它叫“数据达尔文主义”。UC浏览器在印度、印尼增长的很快,很多人分析说是因为这些国家当时网络差,用户多,而UC铺了本地化服务器,让印度用户用起来不卡顿,所以发展的好!实际上我们就是靠数据在推,我们在全球都有推广,最后数据最好的就是印度、印尼这些地方。每天有20亿消费者看到我们的广告,这是10万客户的智慧总和。你有什么资格说你比别人都懂?我们坚决反对所有的前置、觉得自己是先知的行为。我们做那么多策略,都不能告诉你,你的产品到底适合40岁还是50岁。我们所有的预测是拿大量的数据得出结论,并降低你的试错成本,而不是不试错。一个产品的功能在测试前永远找不到正确答案,只有测了才知道;一个产品只要有足够多的推广,就一定能被消费者筛选出来。「暗涌」:你对公司的管理也高度依赖数据吗?李述昊:没错。我内部原来有10个BI产品,内部考评都用BI。只用数据说话。品牌部都要搞数据,所以我这里的品牌很不好干的。两年前我也有点闲钱了,就找大师写字。人家都写“大展宏图”、“厚德载物”。我就问大师,能不能帮我写“数据驱动”?大师不懂,说“什么是数据驱动?”不同意啊,后来我使劲才把他说服了。现在这个“数据驱动”就挂在我办公室。「暗涌」:Navos发布后,你会想被定义为一家AI公司吗?李述昊:本质上还是BI公司。虽然资本市场对BI老早就祛魅了。我觉得无所谓,BI一定要讲,数据永远是最稳定的。我和我身边几个做数据的朋友,对数据有着近乎疯狂的迷恋。我们会把数据每一条信息,当成一个有机体来看:它是自己想要存活,它在繁殖与进化。孟德尔观察果蝇都要几天,我每天都能看到变化。这是花最低的成本,有最快的反馈。「暗涌」:得到反馈越来越快的话,你们的阈值不会越来越高吗?李述昊:所以我不能接受不进步的人,但我可以接受今天还不太好的人。互联网历史上的竞争一直是“剩者为王”,是剩下的剩,不是胜利的胜。我朋友圈每隔一两年就会发创业的新感受,后来我发现,这些感受都是同一个意思:我们之所以有今天,是我们又适应了环境的变化。气候变冷了,森林变成草原了。没下山的还是猴子,下山了的才是人类。这个过程让我快乐。站群(网站集合)没了,我们还在,我很快乐;APP没了,我们还在,我很快乐;营销做信息差的人没了,我们还在,我很快乐;做达人、头部网红的没了,我们还在,我很快乐。「暗涌」:今天最让你焦虑的是什么?李述昊:我现在每天很纠结的是,你看美国最好的AI公司发布会,里面华人科学家年纪都不大。人工智能时代变化如此快,甭管机器学习还是推荐算法,现在做出最大成绩的人,不一定是未来能做出最大成绩的。我不确定该怎么选择人才。这也是AI底层技术创新变化太快导致的,每半年,甚至每三个月更新一遍大语言模型、预训练、agent,我也焦虑拥抱速度。你说这是焦虑吧,其实也是兴奋,就是因为有这些东西,才有机会做一个更牛逼的企业。「暗涌」:钛动目前的高速增长会有副作用吗?李述昊:正确的话我可以说很多,但我说实话,我看了华为、看了字节,增长可以掩盖一切问题,虽然它也会有一定的副作用。我们内部还有个词叫“钝感力”,我们自己也推崇钝感力。就是我们知道有什么问题,但我们要持续增长。我认为,与增长无关的一切事情都可以钝感。我知道高增长一定会带来困难,但我仍然坚持这事。不断增长且客户是不断满意的,其他问题都让“钝感力”三个字来解决。「暗涌」:增长曲线不可能永远陡峭的,增长本身也不可能是永恒的。李述昊:我2020年给自己的创业目标是先活20年,保证个人精力和身体扛得住的情况下,至少干到50岁。中华文明5000年,小麦熟了5000次,我们迭代周期都不止5000。这就已经很快乐了,人生很充实。「暗涌」:你好像很喜欢用生物学的规律作类比。李述昊:因为我们几个朋友喜欢这样聊天,也符合我认知世界的规律。它是最有体感的一种,可以让我用最低的成本去理解世界。图片来源|Unsplash推荐阅读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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