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夏饮寒 2025-10-18 09:07 四川
莫在山谷转身离去，莫在峰顶慕名而来！
巅峰产生虚伪拥护，黄昏见证真正使徒！
一
23:49，动车像一条迟疑的蛇，在达州东站吐下最后一群夜行人。
我，我老婆，我丈母娘，拖着两只皮箱，带着行李，离开车站，轮子敲打着广场，转动的声音，也把我的心跳放大。
复兴的灯，一盏盏熄灭，但是七楼的窗口还亮着——
那光不像是灯，像一颗不肯老去的心，悬在夜空，替我们守夜。
二
楼梯间漆黑，像一段被岁月删去的胶片。
外公在楼下等着我们，他攥着手电，一束微黄的光劈头盖脸浇下来，
把黑暗烫出一条狭窄的缝。
他站在缝口，影子被折成佝偻的问号，
仿佛在说：
“我虽然老了，可还能替你们照亮楼梯间的路”
三
爬到五楼半，他看我太累，忽然夺走我的箱子。
那一瞬，我看见他腰椎“喀”地一声，像老木门被风推了一下。
我伸手想去扶，他却把整条脊梁挺成一张拉满的弓，
几十斤的重量，他却像箭一般射向七楼。
门开时，他喘了喘气，我也满头大汗。
他却说：
“没得好重，你们先进去把行李放好。”
四
门口摆着三双拖鞋——
我的拖鞋，是去年老婆买的拖鞋，和我在长沙的拖鞋一模一样。
被外公洗净、晒干、对齐，现在拿出来摆放在门口。
三双拖鞋，像三片被岁月熨平的月光。
我伸脚进去，发现塑料拖鞋似乎带着温度，
仿佛长沙的过往还在脚背跳跃。
五
厨房锅水先一步沸腾。
傍晚七点钟包的抄手，像一群小白鸽，
在案板上排成等待检阅的方队。
外公说：
“冰箱还有冻过得抄手，但是现包的，才好吃，这都是我今天7点多才包的。”
我能想象，外公那双粗糙的手，在这个下午，就像年老得钢琴家，那指尖重新长出年轻的琴键。
敲敲打打，
把猪肉、葱花、花椒面，
包进一张又一张会飞的云里边。
六
外公把碗端到我手里时，还带了一双筷子。
他忽然矮了半截——
是半蹲，是仰望，就像是旧社会的长工向新年举起第一碗供品。
那一瞬间，我头皮发麻。
因为我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所以我甚至有一些喘不过气来，比提着行李箱上七楼都累。
我咬开抄手的薄皮，里面的肉汁像熔化的落日，溅满舌尖。
他站旁边，看着我们慢慢吃。
还贴心的接了一碗开水，还递上了一包纸巾。
我得快，吃完后，我看着我老婆发呆。
她以为我没吃饱，其实那一刻，我是在羡慕她。
七
饭后，外公坚持自己洗碗。
他说我们赶路都一天了，这么累，让他来。
我看着他在厨房里收拾，楞了楞神。
想举起手机，把这一刻拍下来，但是我又怕惊动了时光。
我能看见他的一双枯手，在泡沫里慢慢长出年轻的轮廓！
——那可能是50年前，他替女儿洗第一个洋瓷碗的手；
也可能是30年前，他替他孙女洗过的第三个洋瓷碗的手。
粘满泡沫的手，就像盛开的莲花。
而泡沫一被冲洗，那双手，就瞬间又枯回去。
我知道，外公的手心上，拖着的是，家的温馨。
八
凌晨1:35，我洗完澡出来，
屋子已熄灯。
他把自己折叠进属于自己的被窝。
然后把最宽敞的主卧，
预留给我们这对年轻人。
我推门，
空气里漂着被单刚被阳光处决的螨虫尸体，
像一场无声的雪。
干净的卫生间，只放了一包卫生纸。
干净桌面上，什么都没有。
但是我能看到，
上面仿佛写了一行字：
“年轻人喜欢干净，所以我都是提前把卫生间，桌子，给你们收拾干净了的。”
那一瞬间，我能理解：
我老婆说的什么是家的温暖？
食物中蕴藏着爱，爱的地方便是家。
九
我躺下，听见床板轻轻咯吱一声，
像地球在翻一页，又像时光的年轮又走了一圈。
那一刻，我忽然懂了——
所谓幸福，
不过是衰老给年轻让路，
黑暗给微光让路，
命运给温柔让路。
外公把路让到这里，
便不肯再往前走，
他转身，
把黑暗、褶皱、病痛、衰老，
全部收进自己佝偻的影子里，
像把全世界的旧，
折成一只纸船，
放进我们看不到的那条时光暗河，
让它们独自漂流。
十
清晨3点，我睡不着。
提笔忘字，
想写出幸福，
又怕第二天就忘记了幸福的味道，会太烦恼。
口渴了，我出去接水。
突然听到一声咳嗽。
外公叫我：“把灯打开，不然看不见。”
也许，年龄很大的他，晚上根本睡不着。
十一
什么是幸福？
就是在八十岁的高龄，
依然肯为你：
把归家旅途的黑夜熬成光。
把温柔的岁月包成新鲜的抄手，
把“我爱你”三个字
拆成无数琐碎——
一盏灯、一双拖鞋、十六只抄手、
一张干净的桌子、
一个干净的卫生间、
和一声咳嗽。
然后，
今天的这些点点滴滴，
会悄悄塞进我远行的行囊，
像塞进去一整片不会凋谢的春天。
外公，
你老了，
可你让出的那条路，
我会带着它，
继续向光走。
我会尽我所能，
爱你所爱，
爱我所爱，
直到，我比你更老。
——2025年10月18日，凌晨3点4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