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总统艾哈迈德·沙拉抵达俄罗斯首都莫斯科，开始其首次正式访问，与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举行会谈。克里姆林宫表示，普京和沙拉将讨论俄罗斯在叙利亚的两个主要基地的命运：位于拉塔基亚省的赫梅米姆空军基地和位于塔尔图斯的海军基地，以及俄罗斯在卡米什利机场的军事存在。当然，会谈中也少不了俄罗斯力求确保其能源相关经济利益的议题。

詹姆斯·马丁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中心欧亚事务主任、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研究员汉娜·诺特在《外交事务》杂志发表的这篇文章中指出，自阿萨德政权垮台以来，俄罗斯远未像许多人认为的那样从叙利亚撤军。

汉娜揭示了2024年12月8日之后俄罗斯复杂的外交政策。俄罗斯对新政府的积极举措显而易见，最终达成协议，同意在叙利亚海岸保留军事基地。此外，俄罗斯也渴望加强与叙利亚民主力量的关系，后者正在寻求一个比华盛顿更可靠的盟友。

正文

去年12月，以“沙姆解放组织”（HTS）为首的叙利亚武装派系推翻了独裁者巴沙尔·阿萨德政权。许多观察家认为，俄罗斯在叙利亚的日子屈指可数。

几十年来，莫斯科一直与阿萨德家族保持着密切联系，距离俄罗斯上次轰炸“沙姆解放组织”控制区还不到一年。随着“沙姆解放组织”领导人艾哈迈德·沙拉在大马士革掌权，《经济学人》警告称，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军事存在“岌岌可危”。

俄罗斯人自己也对此感到担忧。阿萨德倒台后不久，俄罗斯报纸就哀叹失去了中东地区一位关键盟友，而军事博主则对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军事基地和前哨的未来感到担忧。

然而，俄罗斯后来证明所有这些预测都是错误的，它保留了在叙利亚海岸的主要基地，包括塔尔图斯的海军设施和赫梅米姆空军基地，甚至巩固了其在叙利亚东北部的存在。

俄罗斯外交官迅速与大马士革的新统治者接触，利用了叙利亚人对俄罗斯大国的认知，以及沙阿政府希望与所有外国政府建立积极关系的愿望。

叙利亚新领导人对莫斯科保持了建设性态度，希望获得能源、小麦、联合国投票支持，甚至武器。

通过与俄罗斯接触，沙阿政府还试图阻止前阿萨德支持者试图恢复其影响力，警告西方国家叙利亚有能力找到能源和国防支持的替代方案，甚至可能限制以色列在其境内的军事行动。

叙利亚的一些利益攸关方也希望俄罗斯在叙利亚保持适度的存在。尽管各方都在争夺新叙利亚的影响力，但莫斯科似乎是所有国家的“首选”。

以色列和土耳其都认为，可以利用俄罗斯的影响力来阻止对方变得过于强大。库尔德人领导的叙利亚民主力量（SDF）希望俄罗斯继续站在他们一边，以防美国抛弃他们，或者大马士革试图粉碎他们获得自治的希望。

俄罗斯在叙利亚保持立足点的前景引发了一些欧洲官员的担忧。例如，今年春天，欧洲议会议员呼吁叙利亚新政府禁止俄罗斯的军事存在。

然而，即使莫斯科成功保住了其军事基地，它也不会在塑造叙利亚的命运方面发挥重要作用。俄罗斯在乌克兰问题上已精疲力竭，根本缺乏在叙利亚发挥作用的财政和军事资源。如果海湾阿拉伯国家、土耳其，甚至美国和欧洲国家加大参与力度，俄罗斯的影响力将黯然失色。

因此，美国和欧洲领导人必须接受俄罗斯继续在叙利亚保持适度驻军的现实，避免迫使叙利亚新政府在支持俄罗斯和莫斯科之间做出选择。华盛顿及其合作伙伴阻止俄罗斯野心勃勃重返叙利亚的最佳方式是为叙利亚的治理和经济复苏提供协调和耐心的支持。

敌人的朋友……也可以是我的朋友

俄罗斯与阿萨德家族的关系可以追溯到冷战时期，当时哈菲兹·阿萨德巩固了叙利亚在苏联势力范围内的地位。2000年巴沙尔上台时，他与俄罗斯并无特别的联系；他先访问了伦敦和巴黎，然后才访问莫斯科。

尽管如此，巴沙尔仍然与克里姆林宫保持着叙利亚的友好关系。十年后，一场和平起义遭到暴力镇压，最终演变成一场“内战”。俄罗斯在联合国安理会保护他的政权免受制裁，后来还发动了军事干预，以支持他并让他继续掌权。

俄罗斯通过军事干预在叙利亚战争中获得了巨大的影响力。2017年，莫斯科向一些所谓的“降级区”部署了俄罗斯军警，作为一项倡议的一部分，该倡议也得到了伊朗和土耳其的支持。

通过在叙利亚维持常驻军事存在，并随后与叛乱派系谈判撤离协议，莫斯科积累了与各种武装团体打交道的丰富经验。俄罗斯还化解了当地的紧张局势，在全国范围内实施了安全措施，并建立了一个至今仍可资利用的关系网络。

此外，莫斯科还通过扩建和现代化其在塔尔图斯和赫梅米姆的设施，巩固了其在北约南翼的军事立足点。

其他介入叙利亚的国家被迫不断考虑俄罗斯的存在，无论是一度支持各叛乱派系的海湾国家；与莫斯科在地面上合作的伊朗和真主党；还是为了避免与俄罗斯军队发生冲突而保持军事协调渠道的以色列、土耳其和美国。

然而，当俄罗斯于2022年入侵乌克兰时，莫斯科的注意力从叙利亚战场转移开来，甚至变得自满。克里姆林宫认为，只需付出有限的努力并减少军事存在，就能维持叙利亚的现状。

随着以色列对2023年10月7日哈马斯袭击的回应不断扩大，以色列升级了对叙利亚境内与伊朗相关的目标的打击。作为回应，俄罗斯加强了在以色列占领的戈兰高地附近的巡逻，并加大了对反阿萨德派系控制的伊德利卜省的轰炸力度，试图阻止他们推进。

然而，这些措施为时已晚，也过于软弱。2024年11月下旬，反对派发动了闪电攻势，而俄罗斯军队基本上袖手旁观，任由阿萨德自生自灭。

怨恨不会持久

许多观察家预计，阿萨德的倒台将终结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影响力。几天之内，新过渡政府的一位发言人就呼吁俄罗斯重新考虑其在叙利亚的存在。

但莫斯科很快就开始对大马士革的新统治者产生好感。一夜之间，俄罗斯电视台停止将“沙姆解放组织”描述为“恐怖组织”。2025年1月初，俄罗斯外交官在联合国赞扬了叙利亚过渡政府，称其表现称职。

当月晚些时候，俄罗斯代表团访问大马士革，进行了广泛的谈判，讨论了俄罗斯军事基地的未来、对天然气田和港口的投资。据叙利亚官方通讯社（SANA）报道，谈判还提出了俄罗斯应因其支持阿萨德政权而支付赔偿金并为叙利亚重建提供资金的问题。

叙利亚新领导人还要求俄罗斯政府引渡逃往莫斯科的巴沙尔·阿萨德。（即使叙利亚当局正式对巴沙尔发出逮捕令，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也不太可能这样做，因为普京试图维护其“不抛弃盟友”的领导人声誉。）

俄罗斯一直格外谨慎地维护其军事基地的使用权。多年来，塔尔图斯和赫梅米姆基地已成为俄罗斯在非洲后勤行动的重要枢纽。阿萨德倒台后，俄罗斯立即将其海军资产从塔尔图斯撤出，并将部署在境内其他基地的军用飞机集中部署到赫梅米姆。

今年2月，叙利亚新任国防部长暗示，只要俄罗斯的军事基地符合叙利亚的利益，俄罗斯将被允许保留其军事基地，并表示“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敌人”。

在就军事基地进行谈判时，俄罗斯提醒叙利亚它可以提供的支持。今年春季，莫斯科向叙利亚运送了石油、柴油和小麦。

据路透社报道，长期受到英国、欧洲和美国制裁并一直在印制叙利亚货币的俄罗斯公司Goznak将发行叙利亚新版纸币。

凭借其在安理会的否决权，俄罗斯可以帮助联合国解除对沙拉及其同伙的恐怖主义制裁，这些制裁包括旅行禁令和资产冻结。此外，训练有素、能够与苏联和俄罗斯政权抗衡的叙利亚新军，未来或许有望获得俄罗斯武器，尤其是在去年以色列的袭击摧毁了其相当一部分军事能力之后。

许多叙利亚人对莫斯科为支持阿萨德而在叙利亚城市投下无数炸弹感到愤恨。然而，叙利亚人对俄罗斯的看法与对伊朗的看法不同，他们认为俄罗斯是一股试图改变叙利亚社会结构的宗派势力。

莫斯科一直被视为一个务实、冷酷、机会主义的超级大国，在中东有着悠久的历史。这些看法，加上叙利亚与俄罗斯的社会联系延伸到俄罗斯，或许也解释了为什么莫斯科没有被彻底驱逐出叙利亚。

叙利亚新领导层早已释放信号，表明其愿意与其所谓的“世界第二大国”建立新的关系。

7月，一个由20名官员组成的叙利亚代表团访问了俄罗斯，其中包括外交部长、国防部长、情报部门负责人以及总统府秘书长马希尔·沙沙。两国同意重启叙俄联合委员会，以重新评估阿萨德时代达成的协议，并探索经济合作的途径。叙利亚阿拉伯通讯社（SANA）称此次访问标志着两国关系新时代的开始。

意图尚未明朗

叙利亚新领导层在稳定国内分裂局势的努力中面临重大挑战。3月，逊尼派武装分子发动袭击，造成1000多人死亡，其中许多人来自居住在叙利亚海岸的阿拉维派。

7月，在叙利亚西南部，贝都因人和德鲁兹派武装分子之间的冲突造成数百人丧生。与此同时，尽管双方已开始安全谈判，以色列控制了毗邻被占领戈兰高地的缓冲区，并继续袭击叙利亚境内目标。

在此背景下，大马士革与莫斯科的双边接触还有几个额外的目的。它向美国和欧洲国家传递了一个信息：叙利亚还有其他大门可以打开。俄罗斯与叙利亚的外交也可能有助于打消叙利亚境内剩余的前政权支持者的幻想，他们认为可以利用克里姆林宫与艾哈迈德·沙拉之间的矛盾。

大马士革的新统治者也希望普京能利用他与以色列总理本雅明·内塔尼亚胡的良好关系，说服以色列限制其在叙利亚境内的军事活动。尽管新领导人奉行与外部势力“零问题”政策，但他们似乎认为与克里姆林宫保持友好关系是朝着这个方向迈出的有益一步。

另一方面，以色列方面有其自身的理由希望俄罗斯在叙利亚保持有限的存在。以色列认为沙拉是一个意图可疑的强硬伊斯兰主义者，并担心土耳其日益增强的作用，以色列指责土耳其在叙利亚及该地区推行反犹太主义并传播政治伊斯兰主义。

土耳其寻求一个高度集中的叙利亚政权，以平息叙利亚库尔德人的自治愿望，而以色列则倾向于一个权力分散的叙利亚，这并非出于原则，而是因为它不信任该国现任统治者，并认为一个分裂的叙利亚更容易管理。以色列领导人似乎认为，俄罗斯的存在有助于将该国分裂成不同的势力范围。

出于同样的原因，土耳其认为俄罗斯继续在叙利亚驻军有利。安卡拉一直担忧地关注着以色列的大胆袭击和沙特在叙利亚境内的行动。

土耳其希望依靠俄罗斯来约束以色列，支持安理会解除对叙利亚民主力量（SDF）的恐怖分子认定，向虚弱的叙利亚军队提供武器，并支持安卡拉对叙利亚库尔德人的立场。

这些希望并非空穴来风。阿萨德执政时期，俄罗斯对土耳其针对叙利亚民主力量（SDF）的军事行动视而不见，并与土耳其在叙利亚北部部分地区进行联合巡逻。

然而，脆弱且对自身命运感到焦虑的叙利亚民主力量可能是最依赖俄罗斯的一方。随着叙利亚民主力量试图巩固权力，这些力量面临着失去仅存的一点自主权的风险。

近几个月来，叙利亚民主力量加强了与莫斯科的联系，这既是为了获得对土耳其和大马士革政府的影响力，也是为了在美国履行减少甚至终止其在叙利亚东北部军事存在的承诺后，获得一个额外的盟友。俄罗斯已经开始加强其在叙利亚东北部的存在。

整个春季和夏季，莫斯科在其位于库尔德人聚居区的卡米什利机场基地部署了防空系统和可以干扰无线电信号的电子战部队。莫斯科还扩建了部队驻地，并加强了基地周边的防御。尽管与土耳其合作，俄罗斯此前也曾呼吁保护库尔德人的权利，并主动提出在库尔德领导人与大马士革中央政府之间进行调解。

以色列、土耳其和叙利亚民主力量都在试图利用俄罗斯的存在来实现本质上相互矛盾的目标，但俄罗斯的机动能力让双方都有理由相信，莫斯科最终能够实现其自身的野心。

在可预见的未来，叙利亚仍将是一个分裂而弱小的国家，外部势力争夺在大马士革的影响力，并在该国境内建立非正式的势力范围。在这种动荡的局势下，俄罗斯将只是众多参与者中的一个，远不如过去那么重要。沙拉计划于本月首次访问莫斯科，而俄罗斯似乎一直避免离开叙利亚。

然而，叙利亚如今最需要的是经济支持、金融投资以及解除剩余的国际制裁。为了实现这些目标，海湾国家、土耳其、美国和欧洲国家将是决定性因素，而非俄罗斯。

即使在入侵乌克兰之前，莫斯科也缺乏能力专注于叙利亚的经济复苏和重建。如今，由于其在乌克兰的资源枯竭，它所能提供的帮助更是少之又少。

如果俄罗斯能够保住其军事基地，同时继续向争夺叙利亚未来命运的各方势力证明其作用，这本身就是一项成就。

虽然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影响力及其随之而来的地区影响力无法恢复到阿萨德倒台之前的水平，但它将保留一个未来可以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发展的军事立足点，支持其在中东和非洲其他地区的行动，尤其是在乌克兰战争结束后。

俄罗斯准军事组织“非洲军团”目前正在巩固其在西非的存在，莫斯科认为西非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维持其在叙利亚的后勤存在将有助于其未来扩大在叙利亚的影响力。

然而，西方国家不应因为叙利亚新领导人与俄罗斯接触而惩罚他们，因为这是他们务实、多层面外交政策的一部分。例如，阿萨德倒台后不久，荷兰外交大臣卡斯帕·维尔德坎普曾表示，只有大马士革驱逐俄罗斯，欧盟才会考虑解除对叙利亚的制裁，当时他表示：“我们希望俄罗斯人离开叙利亚。”

然而，沙拉并不打算让叙利亚重返俄罗斯的势力范围；相反，他在俄罗斯及其对手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9月，叙利亚恢复了与乌克兰的外交关系。俄罗斯的军事基地不太可能被用作伊朗重返叙利亚的渠道，因为以色列军方很可能会扼杀这种企图。

叙利亚新政府面临重大挑战，大马士革目前明智的做法是避免激怒俄罗斯。美国和欧洲领导人不应因莫斯科的举动而惊慌失措，也不应将他们对叙利亚的支持与和俄罗斯的彻底决裂联系起来，而应专注于帮助叙利亚人民从十年内战和半个世纪的独裁统治中恢复过来。确保叙利亚未来不让俄罗斯掠夺其领土的最佳途径，就是立即与大马士革建立良好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