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任总理仅27天,组建的内阁仅存12小时就被迫辞职,却在几天后又再次任命为总理,卷土重来。 但新内阁再次面临着被弹劾的可能。这令人惊诧的一幕出现在法国。
2025年9月初,因2026年财政预算分歧,法国总理弗朗索瓦·贝鲁未能通过国民议会的信任投票,被迫下台,塞巴斯蒂安·勒科尔尼接替出任总理一职。但10月6日,他在担任总理仅27天后,就因为内阁人选遭到反对(共和党领袖布鲁诺·雷泰约公开反对,认为内阁“过于亲马克龙”)而辞职,成为第五共和国“最短命”的总理。其组建的内阁仅存12小时,便因左翼新人民阵线(NFP)和极右国民联盟(RN)拒绝支持而崩盘。但10月10日,勒科尔尼却被马克龙重新任命为总理,重新组阁。这正是法国体制设计与社会政治现状交织的产物。
本文将从法国第五共和国的制度框架、当前政治与社会矛盾的背景,分析勒科尔尼“辞职-复任总理”这一现象的深层原因,揭示法国政治的运行逻辑与潜在危机。
五年五换,法国总理成总统“防火墙”
1958年,为了应对旷日持久的阿尔及利亚危机,二战中的法国领袖戴高乐重新执掌政权,法国由此进入第五共和国的时代。第五共和国宪法规定的半总统制赋予总统与总理分明的角色。
总统由全民直选产生,选举方式为两轮多数制(首轮得票超过50%的候选人直接当选为总统,若首轮无候选人获得绝对多数,则得票最多的两位候选人进入第二轮选举,得票多者当选为总统),任期为七年(自2002年起改为任期五年),且无连任限制(2008年改为最多连任一次)。总统作为国家元首,掌控外交、国防和重大政策方向,有权任命总理、解散国民议会或颁布紧急状态。
总理则负责日常行政,领导政府协调内政、经济和立法,必须对国民议会负责。
议会选举同样采用两轮多数制,旨在形成稳定多数,但若议会分裂,政府可能陷入少数派困境。宪法第49条第3款(即“49.3条款”)允许总理在预算等关键议案上绕过议会否决,但这一“强制通过”的机制常引发政治反弹。此外,若议会通过不信任动议(需绝对多数,289票),总理及其内阁必须辞职,但总统可立即重新任命新的总理(人选包括原总理在内),且没有冷却期或禁止条款。这种灵活性旨在确保行政连续性,在碎片化议会中,该项规定也为总统提供了危机中的“回旋空间”。
总统的强势地位是体制核心,其任期固定(除非被弹劾,需议会三分之二多数),而总理的去留完全取决于总统意志和议会信任。这种不对称权力结构使总理在危机中常成为总统的“防火墙”,承担政治压力,而总统保留战略主动权。
当前法国政治现状正陷入深刻危机。自2017年马克龙上台以来,传统中左(社会党)和中右(共和党)政党崩解,其中间派共和国前进党(后整合为“在一起”联盟)虽在2017年和2022年赢得议会多数,但其改革议程——养老金年龄上调、劳动法松绑、移民限制等——引发广泛争议。2024年6月,马克龙因欧洲议会选举失利(极右翼国民联盟得票率远超中间派)解散国民议会,试图通过提前选举巩固多数,却导致议会“三极分裂”:左翼新人民阵线(NFP,包括不屈法国党、社会党等)占据议会193席,“在一起”联盟166席,极右翼国民联盟(RN+UDR等)143席,无一阵营能掌控超过289席的绝对多数。这种碎片化使少数派政府成为常态:2024年9月,马克龙任命共和党人米歇尔·巴尼耶为总理,其2025年预算案因削减600亿欧元开支引发NFP和RN联合不信任投票,2024年12月4日下台;继任者弗朗索瓦·贝鲁(2024年12月上任)勉强通过2025年预算,却在2025年9月因2026年预算分歧被推翻;9月9日,马克龙任命勒科尔尼为总理,后者在10月6日因内阁人选争议(共和党领袖布鲁诺·雷泰约公开反对)辞职。这一系列更迭使法国五年内更换五位总理,创第五共和国纪录。
政治危机背后是社会矛盾全面激化
与政治危机并行的,是法国社会矛盾的全面激化。
首先,经济不平等加剧了社会分裂。2025年一季度末,法国公共债务达GDP的114%,预算赤字超6%,通胀率约2.5%,生活成本上升(能源价格自2022年以来上涨约20%)挤压中产和低收入群体。马克龙的养老金改革(将退休年龄从62岁提高到64岁)和劳动法松绑被批评为“亲商反民”,引发2019-2023年间多次全国性罢工,工会影响力与日俱增,2025年10月,巴黎地铁和铁路工人因工资停滞再次罢工,交通瘫痪。
其次,移民与身份认同问题点燃了文化冲突。RN的崛起反映了部分选民对移民(2024年约占人口10%)和欧盟整合的疑虑,特别是在巴黎和马赛等城市,种族紧张关系因治安恶化(如2023年骚乱)而加剧。左翼的多元文化主张与右翼的“法国优先”形成对立,选民对精英政治的信任崩塌——2025年民调显示,70%的民众认为“政客脱离现实”。
此外,区域不平衡加剧了城乡对立。巴黎等大城市受益于全球化,而北部和南部工业区因去工业化陷入失业困境(2025年失业率约7.5%),成为右翼的票仓。年轻人对未来的悲观情绪(18-24岁群体中,60%认为生活质量下降)进一步助长了极化,社交媒体(如X平台)上对马克龙的批评呈病毒式传播。这些矛盾交织,使任何政府都难以平衡各方诉求,总理成为众矢之的。
勒科尔尼的“辞职-复任”正是在这一体制与社会政治危机的交汇下发生。宪法赋予总统的灵活任命权为马克龙提供了操作空间。勒科尔尼10月6日辞职后,马克龙于10月8日指示其以代理总理身份进行跨党派磋商,10月10日正式重任命,任务聚焦2026年预算。这种“闪电式回归”有历史先例:1962年,乔治·蓬皮杜在不信任投票后被戴高乐迅速重聘。当前,预算危机迫在眉睫——2026年预算需削减约400亿欧元赤字,欧盟要求法国遵守3%赤字上限,否则可能面临罚款(高达GDP的0.5%)。市场压力加剧,2025年10月国债收益率升至3.8%,穆迪下调法国评级(从Aa2至A1),巴黎股市(CAC40)下跌约8%。勒科尔尼的复任旨在确保行政连续性,避免财政僵局。
勒科尔尼的复任也反映了马克龙在碎片化议会中的战略困境。勒科尔尼作为前国防部长,深谙外交和安全事务,曾在乌克兰危机和欧盟防务合作中展现能力,其“忠诚派”身份使其成为中间派政策的可靠执行者。然而,其首次内阁人选未能安抚共和党,同时NFP和RN拒绝合作,导致信任投票无望。
马克龙选择重用勒科尔尼,原因在于其无可替代性:一是其外交经验对10月欧盟峰会至关重要,二是其中间派立场避免了向极左或极右妥协。马克龙明确拒绝NFP提名的总理,也视RN为“反共和威胁”,宁愿押注勒科尔尼通过48小时谈判(10月7-8日的爱丽舍宫会晤)争取RN或共和党的“消极支持”(弃权而非反对)。然而,极左领袖让-吕克·梅朗雄讽刺这是“马克龙的循环把戏”,RN的玛丽娜·勒庞则要求解散议会重新选举,凸显了跨党派合作的艰难。
社会矛盾的激化进一步压缩了勒科尔尼的施政空间。预算紧缩计划(削减医疗和教育支出)引发工会抗议,10月9日,巴黎爆发10万人游行,抗议“牺牲弱势群体”。移民政策的两难——收紧移民以安抚右翼选民,或维护多元以平息左翼——使内阁人选争议不断,雷泰约的反对正是右翼对马克龙“左右摇摆”的不满。城乡分裂也体现在预算分配上:农村地区要求更多基建投资,而城市选民关注气候和福利,任何倾斜都可能引发反弹。勒科尔尼的复任,实质上是马克龙对议会“赌气式否决”和社会抗议的权宜回应,寄望勒科尔尼的经验和中间派形象弥合裂痕。
勒科尔尼的案例折射出法国政治的深层悖论。第五共和国的强势总统设计本为稳定,但在极化时代,议会碎片化和社会矛盾使少数派政府高度依赖“消极多数”。49.3条款的频繁使用(如2023年养老金改革)激化了社会不满,马克龙的支持率跌至20%。其拒绝辞职或再次解散议会源于任期保障,但也暴露体制漏洞:总统任命权虽强,却无法在议会中达到平衡,矛盾愈演愈烈。长远看,勒科尔尼若二度失败,马克龙或被迫转向中左人选,或冒险解散议会,但后者可能助RN在2027年总统选举中胜出。
法国正徘徊在宪政与社会危机的边缘,勒科尔尼的“死而复生”虽暂缓崩溃,却难掩经济不平等、身份冲突和区域失衡的深层裂痕。虽然第二次组阁暂时成功,勒科尔尼也在议会发表了新的施政纲领演讲。但两大在野党极右翼的国民联盟和极左翼的不屈法国党10月13日再次分别对勒科尔尼政府提出弹劾动议。法国国民议会将于16日上午审议相关动议。若弹劾动议获得超过半数议员支持,勒科尔尼政府将再次被迫辞职。
或许,唯有跨党派妥协与社会对话,才能重塑平衡。否则“总理轮换秀”将继续上演,考验第五共和国的韧性,马克龙本人,也可能陷入被弹劾的危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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