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小西cicero 2025-09-30 19:03 上海
各位好,今天是9月30日,海边的西塞罗又陪您走过了一个月,照例我们来写篇总结。
昨晚跟我很喜欢的公众号主、朋友押沙龙老师做了个视频直播连线,连线的时候我开玩笑说:押司我很怀念你。
这话倒是真的,因为我至今还记得想当年大学刚毕业时,每天下班挤在公交车上,看到押司在公号上更了新文章,就赶紧点开读,读到相合处击节赞叹、读到幽默处会心一笑的那种感觉。押司和那一批活跃的许多公众号主一起,让我养成了阅读公众号的习惯,也让我有了自己写文章、做表达的最初动力。
如今押司和许多前辈一样都不怎么在公众号上更文了,他说他现在主要在忙活着写书出书,脱离网络这个易于争吵、也越来越容易爆发争吵的环境,安安心心做点自己的事情。
我听了他这话心情还是蛮复杂的,一方面觉得自己当年作为读者,欠押司们一个感谢,无以为报,就连线帮他捧捧场、卖卖书也好。另外一点,我对网络容易爆发争吵、也越来越喜欢争吵这一点感触尤深。
别的不说,就说这个月吧,我在公众号几乎写所有的话题,无论观点怎样、无论表达多么委婉温和,后台都一定会收到许多攻击谩骂,从观点分歧迅速升级为人身攻击。让我有的时候真怀疑到底哪里来了这么多人,有这么大的戾气。
这让我想起大约是押司吧,早年文章里似乎提过一嘴“网络对线学”——当年他调侃的乱象,如今居然成了常态。人们不再耐心倾听,只急于站队嘶吼。这种环境下,沉默反而成了多数人的选择,而我竟也开始理解押司为何宁愿退居书后。
但我又在想,一两个人的“归隐”也许是理智的选择,但如果我们写文章的人群体性的都归隐了,对社会是一件很灾难的事情,因为社会舆论宽容度这个东西,就跟拉马克笔下的生物一样,是“废退用进”的。一个社会如果因为各种稀奇古怪的原因,越来越少人说出自己的想法和观点,那么社会的总体舆论就会像一个被惯坏的孩子一样越来越看不惯、乃至仇视那些不同的观点,于是仅剩的那帮表达者就会进一步成为被集火的对象,于是就有更多的人为了明哲自保而选择陷入沉默,这就是所谓“沉默的螺旋”,它是一个社会让人绝望的癌症。
比如我们可以说,大洋彼岸的美国,就疑似正在陷入这个“沉默的螺旋”当中,本月美国发生的最大的新闻,就是查理·科克的遇刺,与国内很多号称自由派的作者因为厌恶特朗普而对支持他的科克之死跳脚欢呼不同,我可能是为数不多敢去表达这个人的死的同情的。
因为我觉得,虽然我也并不完全赞成他的许多观点(比如他说即便自己女儿被强奸怀孕了,也会鼓励孩子生下来,因为那也是一条生命,我觉得这个假设过于极端了),但我觉得他至少是一个敢于突破近年来越发激进、严苛的美式政治正确,表达出自己的观点,并愿意和不同观点的人进行辩论的人——注意是辩论,而不是吵架,更不是呼吁暴力,我确实没有在我能看到的查理·科克的任何一段视频中看到他(像很多美国极左人士做的那样)鼓吹和煽动暴力,甚至为恐怖主义、暗杀和绑架撕票欢呼。我觉得,能守住这个底线的人不应该被暗杀,他的死对任何一个还想坚持发出自己声音的人来说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那些觉得这样很好的人,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而美国这个号称坚持言论自由的国家,如果对这样一场凶案的总体意见居然是幸灾乐祸,那么它就已经丧失了它的立国之根基。
因为表达是无罪的,现代社会的根基,就是鼓励每个人(在不鼓动破坏法治和呼唤暴力的前提下)诚实的说出自己的观点,在此基础上,辩论、妥协和民主才能够成为可能。如果你单方面的订立一些你认为对的“政治正确”,以几乎是恐怖主义手段去喝阻所有冒犯它的表达者,那这就不是民主,而是民主的堕落。
美国的首位穆斯林国会女议员、索马里移民、民主党人奥马尔,在查理·科克死后公开发推庆祝他的死亡,当然奥马尔近期还说了许多别的话,比如“我们为什么还不拆毁美国的制度?”之类的。
奥马尔的这种表达,其实已经是在公然暗示和呼唤暴力、乃至颠覆美国了,显然比科克生前的那些发言要激进一百倍。——说实话,我确实看不太懂美国民主党内许多激进左翼的观点,他们正在给美国这个国家规划一条自杀的道路。当然这个事对我们这些中国人没什么所谓,只是我不太理解支持他们的美国人是怎么想的——如果你移民美国就是为了“拆毁这个国家的制度”,那你当年为什么要费劲巴拉的跑过去呢?安安心心待在你美丽的索马里,享受你现在仍很怀念、无比向往的那套文化和制度,岂不美哉?
但即便如此,即便我觉得奥马尔和她的“美版四人帮”其实很虚伪、既要又要,很讨厌这种人,但我依然不觉得刺杀她是个能够被道德允许的事情。
但科克遇刺之后,我发现国内的许多号称“自由派”的朋友其实并不这样想,他们天然觉得消灭一个主张让他们讨厌的人,上些非常手段是必须的。他们不愿意对科克的死表达任何怜悯——可能他们心中就鄙夷怜悯、宽容这种东西。
而请允许我陈述一个事实对比:
1968年,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牧师遇刺以后,从东海岸到西海岸,美国的各大城市立刻掀起了大规模的骚乱。仅三个月内,全美有100多个城市的平民店铺遭遇了打砸抢烧杀,数百人受伤或遭遇抢劫、强奸,40多人被杀死。
2020年,有多起犯罪前科的黑人弗洛伊德因当地警察执法失当而被杀死,美国又是100多个城市发生了打砸抢烧,大量商铺遭遇“零元购”,40多座城市被迫执行宵禁。
而如今查理·科克遇刺了,时间过去了半个月,我们在全美有看到任何有一起“进步自由派”所咒骂的“右翼”对平民的抢掠和攻击么?有人以查理·科克之死为名借酒撒疯,将侵害之手伸向他人么?没有吧?连因为在刺杀案发生第一时间,对逝者语出冒犯的脱口秀主持人吉米叔,他的节目在短暂停播之后也复播了。甚至一度停播吉米秀的这个决定,是迪士尼因为不堪不满电话投诉的压力自己作出的,而不是来自特朗普政府的禁令。
当然,我知道“粉丝行为不能上升到偶像”,金牧师和弗洛伊德死后,有人打着悼念他们的旗号“借酒撒疯”作出什么下流勾当,与他们本人无关。但从这个对比中我们至少可以看到(虽然我知道这样说会得罪很对“自由派”读者,但我还是要说),查理·科克的支持者们,相比金牧师、弗洛伊德的支持者们,至少是更有素质,更有底线的一群人。
当然有人肯定会抬杠——特朗普支持者当初还冲击国会山了呢?你怎么不说?
对这种似是而非、转移话题的反驳,我只能说,如果你连被冲击的到底是私权还是公权都不愿意作区分,也认不清对两者的挑战压根是两码事,那我确实说服不了您——因为需要给您启蒙的东西是在太多了,累死我也说不完。
而我觉得,考察一个人的主张和观点之前,先要认清的是一个人的底线,如果一个人觉得自己可以为了自己主张无所不用其极,挡我者死了活该,甚至反对我者统统闭嘴,那么这个人嘴上说的多么天花乱坠,也改不了他身上透出的人渣味。
所以若论本月我最推荐的文章,我还是推荐那篇《他到底是极右还是极左?——刺杀科克者的心理画像》,在文章中我介绍了《狂热分子》这本书,为您解析了为什么在一个社会中“极左”和“极右”本质上其实是高度相似的,这两派主张所吸引的,都是一个社会中最焦虑、最戾气深重、最狂热的“畸零人”。而一个社会想要稳定和发展,需要的是规则、是宽容、是回归常识,是温和的、想安安分分过自己日子、并敢于把这些主张大胆说出来的中右或中左力量。如果一个社会鼓吹暴力,鼓吹不惜一切代价、不择一切手段,它有利于的永远是狂热分子而不是温和者,这样的社会没个好。
本周,在查理·科克遇刺的延长线上,另一个新闻是他的葬礼,他的遗孀埃里卡·柯克主持了这场葬礼,原谅枪击案凶手泰勒·罗宾逊,并确认接任其丈夫创立的保守派组织“美国转折点”负责人。
对这个新闻,我看到国内有些号称“自由派”的自媒体人,又在大肆讽刺调笑。说这个追悼会上,埃里卡·柯克怎么表现的不够悲伤啊?怎么手上还带了金戒指啊?怎么现场还有人欢呼鼓掌呢?怎么还扑倒特朗普的怀里神情暧昧啊?……
其实这些不理解与大惊小怪,很多都来自于质疑者对西方文化的无知,本质上,跟当年大学士徐桐觉得“洋女人袒胸露背,所以肯定都是荡妇”没什么区别。
但还有人自鸣得意的P了这样的图片,暗示埃里卡·柯克跟特朗普有一腿。
我觉得P这种图的人,心眼真脏,真给中国人丢脸,因为他满脑子想都是裤裆里那点龌龊事儿。
鲁迅先生说“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国人的想像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
问题是,P这种图的人自居是自由派,而不是鲁迅所想讽刺的卫道士,可他们思想在这一层的“跃进”却比卫道士还不遑多让。
……这类评述,真的再度刷新了我对所谓“进步自由派”人群的认知下限——按说提倡女权,反对女子在丈夫死后为其守贞,甚至连“寡妇”这种词都要禁用。这不是这帮“进步自由派”人士最心心念念的主张之一吗?怎么到了埃里卡·柯克这里,他们就立刻跳到他们认为恶臭的保守主义、男权立场上像个乡间长舌妇一样,嘲笑这个寡妇“不守妇道”起来了呢?
按说,平素满口自由进步的人,脑子里不应该早就抛弃了封建糟粕,不只琢磨裤裆里那点事儿么?
怎么一到这种事上,就原形毕露了呢?
所以我觉得这种廉价的嘲笑,除了暴露指责者的虚伪,和他们对“进步自由主义”的一知半解与叶公好龙之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而且你也看到了,这帮人在攻击对手时所采用的手段和癖好,比如转移话题、比如荡妇羞辱、比如偷换概念、比如欢呼暴力,和他们所反对东西如出一辙。
其实,埃里卡·柯克在那场悼念活动中表达的许多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我相信是这些人压根听不懂的。
比如埃里卡·柯克宣布“宽恕凶手”,有人居然真的质问“你说宽恕法院就不判了吗?”
其实,了解一点基督教文化的人都会理解,埃里卡·柯克说的这个“宽恕凶手”是在基督教意义上有重要作用和强大感召力的。
因为她说她宽恕的理由是“(凶手在行凶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显然是在致敬福音书里的那个段落——当耶稣被钉上十字架,他最后的祷告就是:“父啊,宽恕他们,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并不晓得。”
就像埃里卡·柯克在葬礼上所引用的福音书的“黑暗不能驱走黑暗,只有光明才能做到;仇恨不能驱走仇恨,只有爱才能做到。”
所以你看,西方真正的自由保守主义者,他们其实并不排斥爱与宽容,恰恰相反,他们是基于自己的信仰,最坚定的维护这些价值的人,甚至在观感上让人感觉有点“圣母”“白左”。
而对这种主张和它所蕴含的力量,在简中文化圈里,无论是反对他们的左翼进步自由派,还是宣称自己是右派却最后搞成鄙夷道德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的那帮人,其实都无法理解它们,要么觉得对方和自己一样虚伪,要么则嘲笑这种爱与宽容、和对底线的坚守无用。
这一点,我不得不说,他们都吃了没文化、没信仰的亏。于是他们“听是听见了,却不明了,看是看见了,却不晓得。”“光照进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那光”。诚如斯言也。
不管怎样,让我在纷乱中再重申下述:
我觉得查理·科克这人还可以,因为不管他的主张如何,至少,他在坚持表达、坚持辩论,而不是以戾气去消灭他人。
我更觉得他的遗孀埃里卡·柯克在亡夫悼念会上的表达可以打满分——由于文化的隔阂和知识的短缺,你可能不能理解她为什么在会场上不仅要哭、而且要笑,不理解观众为什么不庄严肃穆,反而欢呼、鼓掌以为纪念。但如果你还是个有起码良知、遵从道德底线的人,你应该听懂她的宽恕,听懂她所说的“黑暗不能驱走黑暗,只有光明才能做到;仇恨不能驱走仇恨,只有爱才能做到。”
至少,他在坚持表达,
至少,她选择了宽恕。
坚持表达所代表的自由,与愿意宽恕所代表宽容。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需要的两种东西。
9月,敬那些在风雨中守住了底线的人们。因之,我也愿意坚持我的写作。
我知道互联网上现在戾气很重,我的每篇,包括这一篇文章,一定会遭遇许多无端而无聊的攻击。
我已经不寄希望于无聊者退散,我只但愿能懂的朋友听懂并跟上。
感谢所有一路支持我的朋友。你们的支持,是我创作的动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