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裙子不错，得体又大方，就买这个吧”，我迫不及待给出意见，催促我妈早点埋单。
我妈理了理身上裙子的褶皱，左右转动了几下，细细打量起镜子里的自己，然后反手将后背的吊牌拿起来瞄了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嚯！八百块，这么贵。”看着她因为价格犹豫，我主动提出付款。我妈依然不乐意：“就算是你付钱，我也心疼，不买了。”
此时，我们已经在市中心的商场逛了一整个下午，又累又饿却一无所获。这是唯一我妈试穿起来还不错的裙子，却惨遭放弃，我心里不免有些怨气，将这一切都归结为“我妈太挑”。
下个月，我计划带爸妈去北方旅行，这是他们第一次坐飞机出远门，全家人都很期待。为了体体面面地出门，平日里十分节俭的我妈主动提起想添置一些新衣服。
也许是长年为生计奔波，我妈对穿衣打扮不太讲究，她的衣服大部分都是逛夜市或者周边超市打折的时候随手买的。有时候我回家，她会得意地拿出她淘到的衣服给我看，比如20元的T恤、50元不到的运动裤等等，眼神里尽是捡到宝的兴奋。这时候，我总劝她不要买这么多便宜货，要买就买几件有质感的衣服。显然我妈乐在其中，并没有听进去。刚工作那会，领了工资我也给我妈买过一些贵的衣服，但她要上班干活，不舍得穿，也没机会穿，慢慢地又因为身材变化穿不上了。
为了满足我妈的心愿，我特地周末抽时间回家陪她去逛街。
第一站，我们去了本地小有名气的服装批发市场。虽说市场主打批发，但里面的商铺大都发展了零售业务，价格对普通人友好。平常我和朋友也爱来逛，每次来的收获都不小。当买衣服的对象换成我妈时，事情并不如想象中顺利。
一开始，我们想找些定位为中年女性服装的店铺，逛了几条街都没发现一家。附近的女装店铺主打年轻女性消费群体，紧跟时下流行的波嬉风、知识分子风。无论哪种风格，似乎和我妈都不太搭嘎。于是，我们决定转换策略，试图在这些时髦新潮的店铺里找一些相对素净大方的款式。
我妈好不容易看上了一件藏蓝色的收腰衬衫，款式大方、颜色合适，却只有均码。进入更年期后，尽管饮食和生活习惯没有变化，我妈还是不可避免地开始长胖。她偶尔也会对自己的身材感到沮丧，吐槽自己是水桶腰，买衣服必须要买大码以上。正当我们遗憾店家没有合适尺码时，店主以衣服有弹性为由，极力劝我妈试穿。当我妈穿上那件衬衫时，腰上的一排纽扣被拉扯得有些变形，旁边店主依然在粉饰，劝我们买下，我们只好快速逃离了现场。
后来，我和我妈几乎逛遍了附近所有的女装店，橱窗和衣架上陈列着一排又一排好看又时髦的衣服，走近才发现，它们不是质感差点意思，就是设计千奇百怪，很难想象我妈穿上是什么样子。
首站出师不利，我以为是去的地方不对。于是，又一个周末，我们驱车前往市中心的商场。
本想着只要提高购置预算，应该就能买到合适的衣服。逛了一圈，发现商场售卖的服装风格如今都趋于年轻化、时尚化，和批发市场一样，并没有专门提供给中老年群体的服装品牌。印象里几家主打简洁优雅风的女装品牌出品也大同小异，清一色地挂着吊带裙、挂脖裙，上衣也多是背心、马甲等款式，且不说适不适合我妈这个年龄，就连我想找一件正常的衣服上班穿都费劲。在那为数不多我妈能穿且还穿得好看的几件衣服里，我妈又被价格劝退了。
奔波了两周，一件衣服也没买到。我们只好把目光放到网购上。
在购物平台输入“中年”“妈妈装”等关键词，跳出来的商品基本都是深色复杂花纹的上衣和下装，看起来更像是奶奶那一辈会穿的衣服。我妈扫了一眼，嫌弃地说：“穿上这些衣服起码老二十岁。”我只能不断变换关键词，试图找到符合我妈要求的衣服。挑了一个晚上，好不容易下单了几件，结果快递到手发现衣服的质量和做工都很难让人满意，且价格并不低，最终我妈也没要，退了回去。
折腾了一圈，我才明白，买不到衣服并不能全怪我妈。一直以来，我妈都将生活的重心放在挣钱养家上，对于自己的穿着打扮都是随便应付，衣服对她而言远没有展示个人风格的目的。但爱美是人之天性。这几年，我和弟弟陆续出来工作，爸妈的压力逐渐减轻，舍得在吃穿上花得更多。当我妈想认真打扮时，却发现身材已经开始慢慢走样，那些收腰细腿的衣服再也穿不上了。她把对服装的要求降到舒适得体，却依然买不到一件合意的衣服。
其中不乏我妈自身的原因，但更多的可能是她们这个群体的穿衣需求被忽视了。目前市面上大部分的服装品牌都是针对年轻消费群体，衣服设计也是迎合年轻人的喜好。即便有些品牌定位是中老年女性服饰，要不就默认中老年女性的经济条件优裕衣服定价较高，要不就根本没有考虑到更年期女性的身材特征。
当看见了我妈的穿衣需求后，我不再简单粗暴地将买不到衣服的原因归咎于她“太挑”，反而更能共情她的想法。距离旅行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为了不让我妈这趟出行留有遗憾，我决定这周末再去市中心的商场，悄悄把那条裙子买回来送给她。天下所有妈妈，无论在任何年龄，都拥有享受美丽的权利。
（作者为广东基层公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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