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邢海洋

天气转凉，手套、护膝、头套等电动车防风装备的推送突然多起来，点进去普遍6.9元起，最低的4.9元，新人价居然只要2.88元。这个价格，如果还赚钱，快递的运输成本岂不得接近免费？突然就很迷惑，前两天快递寄书，本市10元，发往边疆省的就得16元。快递费何以如此大的差距呢？

的确，散客和大宗邮寄，在快递业就是“看客下菜”。甚至可以说，超低价格的批发式揽件，塑造了中国电商业的格局。

《香港人在北京》剧照本世纪以来，随着电商的崛起和做大，快递价格一路走低。电商爆发的前夜，2007年，国内快递平均单票价格还是28.55元。电商带动了快递业务量迅速增长，快递业竞争也逐渐加剧。为了争夺市场份额，快递公司纷纷采用 “以价换量” 的策略，对大宗寄件予以大“折扣”。这直接拉低了快递价格，2015年，全国快递行业平均单价为13.40元/件，2017年为12.4元，2019年为11.9元，到2024年下降到8.02元/件，9年跌幅达40％，今年快递价格还在降，前五个月单票快递服务平均价格却同比下降近8%，5月降至7.5元/件，部分地区甚至出现“8角钱就能发全国”的极端低价，如深圳等地，今年开年直至7月份，收件单票价格一降再降，7月底的价格已经跌破成本价。

不难想见，极度竞争下，电商重地大宗邮寄有多便宜。据一些电商件快递报价信息，7月深圳千票起发的电商件价格，申通、韵达、极兔为0.90元，中通为1.15元。怪不得手套、头套等物品能以几元的价格大促销。毕竟天气转凉，这是集中冒出来的大宗需求，在走量的电商那里，一年一次的订单喷涌是无论如何要抓住的。同样的，快递公司也要抓住这样的大机会。

对电商而言，快递降费无疑是重大利好。义乌70多万电商账户中，日单量超1000票的商家能比周边地区每票节省0.3~0.5元，巨大的成本优势吸引外地电商纷纷来此建仓，将整车货物运至义乌拆分发货，即便增加转运时间仍能降低整体成本，降费直接转化为电商的利润空间。

《企业强人》剧照商品包邮价中，小商品的邮费占比高，小商品被邮费洼地吸引，和快递业互动，形成了聚集态势，市场集中度大幅度提升。2024年，年产值在10亿元规模以上小商品制造企业数量达到317家，合计占据行业总营收的38.7%，较 2020年的29.3%提升了超过9个百分点。

与企业越做越大同步，小商品的区域集聚也很明显。小商品行业的头部企业呈现出显著的 “三极集聚”，即长三角、珠三角与环渤海区域构成主要产业高地，三者合计贡献全国头部企业总数的73.6%与行业营收总额的68.9%。浙江省以拥有97家年营收超10亿元的小商品企业，位居全国首位，其中以义乌为核心的金华市聚集了43家，占全省44.3%，形成了全球最密集的小商品产业集群。广东省则紧随其后，拥有78家，集中分布于佛山、东莞与汕头；江苏省与山东省分别以53家与49家居全国第三、第四位。

小商品市场把一个大山之内，由不连贯的山间盆地河谷变成繁荣的世界都市，可谓电商业乃至快递业的奇迹。义乌不到200万的人口，经营主体却多达120万，其中30多万的企业，80多万的个体户。有人戏谑地形容，在义乌找工作，根本没有想来打工的，都是来偷师学艺的。一座大山里的城市居然把小商品卖到了全世界，而几乎所有的从业者都身兼数职，人人脑子里想的都是创业，闯荡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最后的里程》剧照在义乌，更绝的是这样一个小城市，居然有地铁，地铁并不全在地下运行，而是穿山越河，在城与乡间穿行。地铁很长，超过了100公里，一头连着金华，义乌的上一级城市，另一头连着横店，县级市东阳市下面的一个乡镇。我从义乌去横店，时而在地下行进，时而又行进在高架桥上，遇山又钻进了隧道。地铁线串起的，有物流产业园、东阳红木家具城、东阳木雕博物馆等，还有体育场、医院。大山里密集的产业聚集，没有身临其境是很难想象的。金华的下辖县市，每一个都有产业特点，东阳是影视旅游名城和中国建筑之乡，永康是国际五金城，兰溪是中国织造名城，浦江是水晶之都、书画之乡。地铁上上下下的多是和一二线城市无异的通勤族，让人不由好奇，究竟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使得浙江的山区聚集了那么多，在全国乃至全球都数一数二的产业。

年销近80万件的宠物雨衣卖成“欧美爆款”，穿戴甲“出海”带动产业链年产值突破80亿元，爆款迭出，小商品行销世界，中国是全球最大小商品生产国或地区，占全球70%的产能，义乌小商品市场以640万平方米经营面积、年出口超3600亿元的规模被誉为“世界超市”。

既然得益于低价的快递，又得益于产业由规模优势而引起的聚集，为什么不能把低价进行下去？原因无他，低价快递催生了“9.9元包邮” 等商业模式，让低价商品得以跨越地域限制流向全国，成为拼多多等平台崛起的重要推力，五年间贡献了快递行业三分之二的新增单量。但价格战打了一轮又一轮之后，市场再没有了如2020年极兔快递那样突然冒出的搅局者，海外小包裹遭遇围堵，市场也基本被瓜分得差不多了，再打下去全行业都没利润了。

《在远方》剧照根据已公布的2025年上半年年报，快递业利润呈现出分化的态势。5家上市公司，合计实现营收2531.53亿元，同比增长9.95%，但归母净利润86.03亿元，较上年同期微降0.03%。具体看，顺丰控股归母净利润为57.38亿元，同比增长19.37%，申通快递归母净利润同比增长3.73%。而圆通速递、韵达股份、德邦股份的净利润均同比下降，其中德邦股份归母净利润为0.52亿元，同比下降84.34%，韵达股份归母净利润为5.29亿元，同比下降49.19%，圆通速递归母净利润18.31亿元，同比下降7.9%。

快递行业“量增价减”。2025年上半年，全国快递业务量达956.4亿件，同比增长19.3%，收入累计完成7187.8亿元，同比增长10.1%。但以低价为主的极大电商快递，却处于亏损的边缘，危如累卵。

快递业的“反内卷”就是从义乌开始的。7月，义乌市邮政管理局明确要求将快递单票价格下限从1.1元上调至1.2元，紧接着广州、深圳等地把单价下限锁定在1.4元。截至9月，全国已有10余个地区开启了 “反内卷” 行动，整体呈现从电商包裹集中区域向华中、华北、东北扩展的趋势。

但愿“反内卷”能给快递业一个喘息的机会，快递小哥也可以稍稍松一口气。至于9.9包邮，这是中国快递业的生命力所在，相信是绝不会消失的。可针头线脑、铅笔橡皮那样的小商品，生活里时时会需要，商场买已经非常贵，动不动几元钱。很多人都习惯了网上买，等一两天再用。快递涨价后，是不是又得改变习惯了？但愿小件商品还有便捷又廉价的购买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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