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亚回来的航班上,我和小茵几乎全程没有说话。
那不是冷战,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
一场激烈的争吵,耗尽了我们所有的力气,也让我们第一次看清了彼此盔甲之下,最不堪的伤口。
我们像两个刚刚打完一场惨烈拳赛的选手,互相搀扶着,拖着酸痛的身体,回到了各自的角落,默默舔舐伤口。
回到南宁,生活重新被工作和日常琐碎填满。
那场关于“钱”的停战协议,被我们以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方式,付诸了实践。
我专门去银行开了一个新的账户,我们给它取名叫“小金库”。
每个月发工资的第二天,我会往里面转两千,小茵转三千。
我们一起吃饭、看电影、买日用品,所有共同的开销,都从这张卡里出。
每一次扫码支付,都像是在履行一个神圣的契约。
它看起来很公平,很理智,像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可我心里清楚,这更像是在我们之间,拉起了一道清晰的警戒线。
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们之间存在一个“问题”,一个需要用如此刻意的方式去维持平衡的问题。
这种感觉,很糟糕。
我开始更加拼命地寻找出路。
之前那种“赖活着”的心态,被一种强烈的、想要证明自己的焦灼所取代。
我不再只是把摄影当成一个遥远的梦想,而是把它变成了一个可以立刻变现的工具。
我开始在各种社交平台上发我的作品,联系以前认识的一些模特和商家,接一些零散的商业拍摄。
价格不高,过程也很折腾
第一笔五千块的拍摄费打到我卡上时,我拿着手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脏砰砰直跳。
这不是钱的问题。
这是我和小茵在一起后,或者说建立了“基金”以后收到第一笔偏财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带小茵去吃顿好的。
不是用“小金库”的钱,而是用我自己的钱。
用我陈瑞泽,作为一个男人,赚来的钱。
我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在手机上预订了航洋国际那家新开的、据说人均上千的日料。
我没有告诉她,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一个属于我的,小小的、带着炫耀成分的惊喜。
我幻想着她看到餐厅时惊讶的表情,幻想着我轻描淡写地说“这顿我请,刚接了个私活”时,她脸上会露出那种崇拜又骄傲的神情。
我太需要这种感觉了。
我需要它来冲刷掉我心里那股因为“被圈养”而滋生出的、难以言说的憋屈。
周五晚上,我开着小电驴去舞蹈室接她。
“今天不回我家做饭了。”我故作神秘地对她说,“带你去个好地方。”
小茵刚下课,额头上还带着一层薄汗,脸上却满是兴奋。
“去哪呀?这么神秘?”
“到了你就知道了。”
电驴停在航洋国际的地下停车场,当我们并肩走进那家装修得极尽奢华的日料店时,小茵脸上的表情,果然如我所料。
她拉了拉我的衣角,压低声音:“这里……很贵吧?”
“还行。”我享受着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可爱模样,心里那点虚荣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报上了预订信息,侍者将我们引到一个靠窗的卡座。
菜单是厚厚的一本,上面的价格看得小茵直咂舌。
她小心翼翼地把菜单推到我面前:“你来点吧,我……我不太懂。”
“没事,随便点。”我大手一挥,然后叫来侍者,熟练地点了最贵的刺身拼盘,一份海胆,两份烤鳕鱼,两份A5,还有一壶清酒。
点完菜,我拿出手机,准备在侍者离开前,把账结了。
就在这时,小茵伸出手,按住了我的手机。
“等一下。”
她的声音很轻,但餐厅里嘈杂的背景音,似乎在这一瞬间都消失了。
我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我预想的惊喜和崇拜,只有一种我熟悉的、平静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探究。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她问。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我装傻。
“我们的‘小金库’。”她一字一句地说,同时从包里拿出了那张我们共同的银行卡,放在桌子上,推到我面前。
动作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刚刚才建立起来的、脆弱的自尊心上。
“这顿饭,应该用它来付。”她看着我,语气不容商量。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周围食客的谈笑声,侍者走动的脚步声,都变得异常清晰,仿佛都在嘲笑我的自作多情。
“小茵,”我压着火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僵硬,“我今天刚拿到一笔稿费,我想请你吃顿饭,这有什么问题吗?”
“有。”她回答得干脆利落,“我们说好了的,共同的开销,用共同的钱。你现在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们的约定是个笑话吗?还是你觉得,你赚了点钱,就不需要我跟你‘共同承担’了?”
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戳穿了我所有冠冕堂皇的借口,露出了里面那个最真实、最不堪的动机——我就是觉得靠她共同承担,很丢脸。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餐厅里暖黄色的灯光,照在我脸上,却让我感觉一阵冰冷。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我们之间,又竖起了那道熟悉的、无形的墙。
这一次,不是在碧海蓝天的三亚,而是在这间人声鼎沸、觥筹交错的昂贵餐厅里。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我们就像两只对峙的困兽,谁也不肯先退让一步。
最后,还是我先败下阵来。
我收回了手机,拿起桌上那张冰冷的银行卡,递给了站在一旁、表情有些尴尬的侍者。
“刷卡。”
那顿饭,我们吃得食不知味。
再新鲜的金枪鱼大腹,在我嘴里也如同嚼蜡。
我们没有再吵,只是沉默。
这种沉默,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人窒ึง。
直到走出餐厅,骑上了车,汇入城市拥挤的车流,我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空气,压抑得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受不了了。
在一个红灯路口,我猛地一打车头,将车拐进了一条僻静的辅路,停在了路边。
我停好了车,车厢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我们谈谈吧。”我开口,声音沙哑。
小茵没有看我,只是盯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
“我就是想让你开心一下。”我艰难地解释着,“我赚了钱,第一个就想跟你分享,想带你吃点好的,穿点好的。我不想让你跟着我,连顿像样的饭都吃不起。我这么想,有错吗?”
“你没错。”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错的是我。”
“我不该跟你谈什么共同承担,不该跟你搞什么‘小金库’。我应该像所有正常的女人一样,心安理得地花你的钱,满足你那点可怜的、作为男人的虚荣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那你是什么意思?”她转过头,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亮得惊人,“陈瑞泽,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你在一起,图的就是你以后能飞黄腾达,能让我过上好日子?”
“我没有!”
“你有!”她忽然提高了音量,“你骨子里,就是这么想的!你觉得你现在落魄了,亏欠我了,所以你才那么急于证明自己!你预订这家餐厅,根本不是为了让我开心,你只是为了让你自己心里好过一点!”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穿我的心脏。
我无力反驳,因为她说的,全都是对的。
我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是,你说的都对。”我放弃了挣扎,自嘲地笑了笑,“我就是这么一个自私又虚伪的混蛋。”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以为,这次我们真的完了。
这样赤裸裸的对峙,足以摧毁任何一段感情。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会直接推门下车,然后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她却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唉……”
那声叹息,轻飘飘的,却像一只手,温柔地抚平了我内心的狂躁。
“陈瑞泽,”她幽幽地开口,“我们都有病。”
我愣住了。
她转过头,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无奈又好笑的弧度。
“你有你那可笑的自尊病,总觉得男人就得顶天立地,赚不来钱就是废物。”
“我呢,我有我那深入骨髓的、没安全感的穷病。总觉得钱要抓在自己手里才踏实,害怕重蹈我妈的覆覆辙。”
她伸出手,戳了戳我的胸口。
“你说,两个病人凑在一起,不就得互相治吗?”
“你今天给我开了一剂猛药,差点把我毒死。”她撇了撇嘴,“现在,轮到我给你治病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完全没明白她想干什么。
只见她忽然倾身过来,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她捧着我的脸,狠狠地亲了上来。
这个吻,带着惩罚的意味,甚至有点粗暴。
但我的心,却在这一刻,彻底地、无可救药地,软了下来。
我们用一个近乎撕咬的吻,宣告了又一次停战。
唇分,我们都有些气喘。
“病友,”她额头抵着我的额头,鼻音浓重地说,“以后别再自作主张给我‘惊喜’了。你要是真想证明自己,就把你的才华,变成一张张实打实的钞票,然后存进我们的‘小金库’里。看着那个数字一点点变多,比吃什么山珍海味,都让我有安全感。”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的、狡黠又认真的光,心里百感交集。
我点了点头,郑重地:“好。”
气氛,终于从剑拔弩张,变得有些温馨暧昧的时候。
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亮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微信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个穿着瑜伽服、身材火辣的女人,背景是某个网红健身房。
而申请语,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Jarvis?我是Amy,还记得吗?”
Amy。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里一个尘封的、被我刻意遗忘的角落。
那个在我从 Jayni 的土耳其之旅回来后,在我最空虚迷茫的时候,通过社交软件认识,有过几次露水情缘,然后被我用一句“最近很忙”就彻底拉黑的女孩。
我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我的手指,僵在了手机屏幕上方。
大脑飞速运转。
删掉?忽略?
不,小茵就坐在旁边,她已经看到了屏幕的亮光,正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任何一个多余的、心虚的动作,都可能引发一场新的风暴。
而我们,已经经不起任何风浪了。
“谁啊?”小茵随口问了一句。
“一个……以前认识的人。”我强作镇定地回答,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决定。
我按下了“通过验证”的按钮。
然后,我把手机屏幕转向小茵,递到她面前。
“喏,你自己看吧。”
这是一种自杀式的坦诚。
我把刀递给了她,是捅向我,还是扔掉,全凭她决定。
小茵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做。
她接过手机,目光落在那条好友申请上。
她的表情,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原本放松的嘴角,微微绷紧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机还给了我。
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她是……”小茵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玩家时期的‘客户’之一。”我选择了最直白,也最残酷的词语来定义。
“我跟她,在网上认识,见过几次。后来我觉得没意思,就断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补充道:“在她联系我之前,我已经快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了。”
小茵沉默了。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那眼神,像一台精密的X光机,试图穿透我的皮囊,看清我灵魂的颜色。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她问。
“我听你的。”我把选择权,再次交给了她。
“拉黑?删除?或者你想骂她一顿,都可以。”
小茵摇了摇头。
“这是你的旧账,你自己来清。”
她说完,转过头去,重新看向远方,留给我一个冷硬的侧脸。
我知道,考验来了。
这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证明题。
证明我,到底是真的想成为“陈瑞泽”,还是只是一个伪装得更好的“Jarvis”。
我拿起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敲下了一行字。
“你好,我是陈瑞泽。我们以前认识吗?”
我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而是用一种全然陌生的姿态,将过去彻底切割。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然后重新发动了电驴。
“回家吧。”我说。
回家的路上,我们依旧沉默。
但这一次,沉默的含义,已经完全不同。
它不再是愤怒和对峙,而是一种复杂的、混杂着审视、怀疑和一丝丝期待的观望。
小茵在等,等那个叫Amy的女人如何回应,更在等,我如何处理这场突如其来的残局。
回到家,我刚换好鞋,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是Amy的回信。
“装傻?陈瑞泽?你什么时候改名了?我手机里存的可是Jarvis。怎么,攀上高枝了,就不认人了?”
文字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怨气。
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她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是怎样一副轻蔑的表情。
小茵就站在我身后,她肯定也听到了手机的震动声。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回避。
我当着她的面,点开了语音输入。
“这位女士,我不知道你说的Jarvis是谁。如果你找他有事,那你可能找错人了。我的女朋友就在旁边,我不希望她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和事,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如果没有其他事,我拉黑了。”
我的声音,平静,清晰,带着一丝不耐烦的疏离。
说完,我没有等对方回复,直接点开她的头像,点击,删除联系人。
一气呵成。
做完这一切,我才转过身,看向小茵。
她就那么站在玄关的灯光下,静静地看着我。
脸上,看不出喜怒。
“处理完了?”她问。
“嗯。”
“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我反问,“难道还要跟她叙叙旧,聊聊当初的风花雪月?”
我以为她会满意,会给我一个“奖励的贴纸”,或者至少,会松一口气。
但她没有。
她只是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然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陈瑞泽,你坐下,我们聊聊。”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你刚刚的处理方式,很帅,很干脆。”她先是给了一句肯定。
“但是,”她话锋一转,“你不觉得,你这更像是一种……销毁证据的行为吗?”
我愣住了。
“你只是把她删了,但你并没有解决问题。”
“你过去那些‘旧账’,就像埋在土里的地雷。今天炸了一个Amy,谁知道明天会不会炸出一个Lucy,一个Mary?”
“你每次都这么‘销毁证据’吗?那我每天是不是都要活在你随时可能‘暴雷’的恐惧里?”
她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自以为完美的处理方式背后,那个最根本的逻辑漏洞。
我只是在用一种更高级的技巧,去掩盖问题,而不是真正地解决它。
“那我应该怎么做?”我有些挫败地问。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我不想我的男朋友,是一个活在过去阴影里的人。我也不想我们的感情,随时会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前客户’引爆。”
她站起身,走回了房间。
“我累了,想睡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了。
我一个人,瘫坐在冰冷的沙发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我以为我已经走在了正确的路上,但小茵的话,却让我发现,我只是在原地打转。
我只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
Jarvis的“玩家思维”,像病毒一样,早已渗透我的骨髓。
即使我努力地想要摆脱它,但在遇到问题的瞬间,它依然会本能地跳出来,支配我的行为。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走出了客厅。
小茵已经起床了,正在厨房里做早餐。
看到我,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醒了?去洗漱吧,准备吃早餐了。”
仿佛昨晚那场深刻的谈话,从未发生过。
吃早餐的时候,我们谁都没有提昨晚的事。
直到临出门,她去上班,我也准备去上班。
在门口换鞋时,她忽然开口。
“陈瑞泽。”
“嗯?”
“我想好了。”她说,“光靠你自己想,是想不明白的。”
“你需要一个‘外部监督机制’。”
“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我的微信,然后当着我的面,开始操作。
她把我的微信头像,换成了我和她的合影。
就是我们在三亚海边,她笑得像个傻子,我满脸宠溺的那张。
然后,她又点开我的朋友圈背景,换成了她的一张单人照,她在阳光下回眸一笑,美得不可方物。
做完这一切,她把手机塞回我手里。
“从今天起,这就是你的‘出厂设置’,不许改。”
“另外,”她看着我,眼睛里闪着一丝狡黠,“把你朋友圈对我可见的分组,取消掉。我要看你的全部。”
我彻底愣住了。
“还有,”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把你微信里,所有可能产生误会的女性好友,都拉到一个分组里,取名叫‘女性客户及同事’,然后把分组截图给我看。”
“你……”我被她这一系列雷厉风行的操作,搞得哭笑不得。
“这是不是有点……太霸道了?”
“霸道?”她挑了挑眉,“那你是想让我每天提心吊胆,帮你处理那些‘旧账’,还是想让我用这种方式,帮你建立一个全新的、干净的社交形象?”
“我……”我再次语塞。
“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她说完,打开门,潇洒地走了出去。
“想不通的话,后果自负。”
门“砰”的一声关上,留我一个人,拿着手机,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我看着那个全新的头像和背景,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一种被冒犯,被侵犯了隐私的感觉。
但同时,又有一种莫名的、被牢牢掌控住的安心感。
她没有选择逃避,也没有选择让我自己“解决”。
她选择用一种最直接、最粗暴,甚至有些不讲道理的方式,介入我的生活,参与我的“改造”。
她不是在监督我,她是在逼着我,和我一起,去面对那些我最想逃避的东西。
我打开微信,看着通讯录里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女性头像。
那些曾经被我当成“猎物”和“资源”的符号,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无比刺眼。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了“标签”功能。
新建标签。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输入“女性客户及同事”这几个字。
而是敲下了另外三个字。
“已归档”。
然后,我开始一个一个地,将那些可能引起误会的人,拉进这个分组。
这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每点开一个头像,都像是在回顾一段荒唐的过去。
那些暧昧的聊天记录,那些心照不宣的试探,那些用过即弃的“关系”。
我像一个即将出狱的囚犯,在亲手销毁自己所有的犯罪证据。
两个小时后,我终于完成了这项浩大的工程。
我看着那个名为“已归档”的标签,下面是长长的一串名单。
我截了个图,发给了小茵。
然后,我发了另一条信息。
“报告长官,清理完毕。请问,我可以申请解除‘后果自负’的警报了吗?”
过了几分钟,她回了我一个表情包。
是那张熟悉的、盖着“批准”二字的小红花。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陈同学表现良好,予以嘉奖。但仍需继续观察,不得松懈。”
我看着那朵小红花,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我知道,这场关于“旧账”的战争,我打赢了。
不是因为我删除了多少人,也不是因为我换了什么头像。
而是因为,我终于放弃了抵抗,心甘情愿地,让她成为了我人生里,那个唯一的、拥有最高权限的“系统管理员”。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正轨。
我换了头像,清理了朋友圈,像一个改过自新的好学生,每天兢兢业业地向小茵老师汇报思想动态。
我的摄影事业,也渐渐有了起色。
靠着之前积累的一些人脉和还算过硬的技术,我陆续接了几个商业拍摄和个人写真,虽然赚得不多,但足以让我不再为每个月的房租和“小金库”的供款发愁。
最重要的是,我找回了一点久违的、掌控生活的感觉。
而我和小茵,也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病友”共生模式。
她监督我的“改造”,我配合她的“治疗”。
我们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段来之不易的、伤痕累累的亲密关系。
直到一个月后,琪琪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平静。
“喂,陈瑞泽,我下周到南宁,客户在那边。准备好酒,本宫要临幸你。”
琪琪的微信,还是一如既往的嚣张跋扈。
我把手机递给小茵看。
她看完,眼睛一亮:“琪琪要来?太好了!我好久没见她了!”
看着她兴奋的样子,我心里却有点打鼓。
琪琪,那可是小茵的“娘家人”,是我的“考官”。
上一次,她是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把我从泥潭里骂醒。
而这一次,我是以她最好闺蜜的男朋友的身份,接受她的检阅。
这种感觉,比见家长还紧张。
“她要来,你好像不怎么开心啊?”小茵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情绪。
“哪有。”我立刻否认,“我是在想,该用什么规格的酒席,来迎接咱们的‘纪委书记’大驾光临。”
“去你的!”小茵被我逗笑了,“她就是嘴巴毒了点,人很好的。”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
我当然知道她人很好。
正因为她太好了,太在乎小茵了,我才紧张。
我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让她觉得,我配不上她最好的朋友。
一周后,我去机场接琪琪。
她还是那副又美又飒的样子,踩着高跟鞋,走路带风,一头大波浪卷发甩出女王的气场。
一见面,她就给了小茵一个大大的熊抱。
然后,她才把目光转向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
“哟,陈同学,”她挑了挑眉,“气色不错嘛。看来我们家小茵,把你喂养得很好。”
她的用词,永远那么刁钻。
“那是,领导关怀备至,不敢不长膘。”我嬉皮笑脸地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
“算你识相。”
晚上的接风宴,我们选在了我之前跟小茵去过的那家烟火气十足的大排档。
琪琪对这种环境适应良好,豪迈地点了一堆烧烤和一打啤酒。
酒过三巡,琪琪的“审问”正式开始。
“陈瑞泽,我问你。”她用筷子指着我,“你现在,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还在折腾。”我老实回答,“主业在一家工程公司混日子,副业搞搞摄影,勉强糊口。”
“哦?”琪琪拖长了语调,“那你的‘恶龙’,打得怎么样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我当初的迷茫和颓废。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小茵就抢着说:“他现在可厉害了!好多人找他拍照呢!他还……”
“你别说话。”琪琪打断了小茵,眼睛却一直盯着我,“让他自己说。”
小茵吐了吐舌头,乖乖闭上了嘴。
我看着琪琪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忽然觉得,任何的粉饰和吹嘘,在她面前都是多余的。
我笑了笑,拿起酒瓶,给自己满上一杯。
“报告长官,”我举起杯子,朝她示意,“恶龙还在,但我已经找到武器了。”
“以前的我,是赤手空拳,被它追着满世界跑。”
“现在的我,虽然还打不过它,但至少,敢跟它正面刚了。”
我说完,一饮而尽。
琪琪看着我,没有说话,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算你还有点长进。”她放下杯子,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我们家小茵呢?你跟她,相处得怎么样?有没有欺负她?”
“这个,你得问她本人。”我把皮球踢给了小茵。
琪琪转头看向小茵。
小茵的脸颊,因为喝了酒,泛着可爱的红晕。
她看了我一眼,然后对琪琪说:“他对我……挺好的。”
“挺好是多好?”琪琪追问,“他有没有让你受委屈?有没有让你觉得没安全感?他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都处理干净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像机关枪一样。
小茵被她问得有点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看着小茵为难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
我清了清嗓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琪琪,”我看着她,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我不敢保证,我以后能让小茵过上多富裕的生活,也不敢保证,我能百分之百地让她有安全感。因为我自己,有时候都活得像个惊弓之鸟。”
“我更不敢保证,我能把过去那些烂事,都一笔勾销。因为它们确实发生过,是我人生的一部分。”
“但是,我能向你保证一件事。”
我伸出手,在桌子底下,悄悄握住了小茵的手。
她的手心,有些冰凉,还带着汗。
“从我决定跟小茵在一起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过要后退。”
“不管以后遇到什么问题,是我的问题,还是她的问题,还是我们共同的问题,我都会跟她一起扛。”
“以前的Jarvis,遇到麻烦,第一反应是逃跑,是换人。”
“但现在的陈瑞泽,只会想着,怎么跟她一起,把问题解决掉。”
“因为,”我转头,深深地看着小茵,一字一句地说,“她现在,是我的‘软肋’,也是我的‘盔甲’。”
我说完,整个大排档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琪琪就那么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审视,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小茵的手,在我的掌心里,微微收紧。
过了好久,琪琪才忽然笑了。
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陈瑞泽啊陈瑞泽,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他妈的还挺会说情话的啊!”
她一边笑,一边拿起酒瓶,给我们三个都满上。
“行吧,”她举起杯子,“看在你还算老实的份上,本宫今天就暂且信你一次。”
“这杯,我敬你们俩。”
她看着我们,收起了笑容,难得正经地说。
“祝你们……别太快分手,省得我下次还要飞过来,安慰我们家小茵。”
这句毒舌的祝福,却让我和小茵,都笑了起来。
我们碰杯,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知道,琪琪这一关,我算是勉强通过了。
这顿饭,在一种欢快又和谐的气氛中结束。
我开车送琪琪回酒店。
小茵坚持要陪我一起。
到了酒店楼下,小茵先下车,陪琪琪去办理入住。
我把车停好,正准备上去,琪琪却一个人走了下来。
“小茵在上面收拾东西,让我下来跟你说几句话。”
她走到我车窗前,从包里拿出一支女士香烟,点上。
夜色下,她吐出的烟圈,模糊了她艳丽的脸。
“陈瑞泽,”她开口,声音没有了刚才在饭桌上的玩笑意味,变得有些冷,“小茵她爸那个事,你知道吧?”
我心里一沉,点了点头。
琪琪吸了一口烟,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她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其实比谁都害怕。”
“她害怕被抛弃,害怕不被爱,害怕自己像她妈一样,活得那么卑微。”
“她跟你说的那些什么‘男人偷腥是正常的’,全都是狗屁!那是她说给自己听的,是她的保护色!”
“她比任何人都渴望一段纯粹的、唯一的感情。”
她把烟头狠狠地按在旁边的垃圾桶上,熄灭。
然后,她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不管你以前是Jarvis,还是什么狗屁玩意儿。”
“我只告诉你一件事。”
“你要是敢让她,再经历一次她妈经历过的事……”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狠劲。
“我不管你在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然后,打断你的腿。”
“还有我两的事,你就当断片了”
我装出一脸懵逼的样子说“我两啥事,我现在已经不是队长了”
我和琪琪心照不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