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踏上克里特岛,试图追溯欧洲最早文明之一的米诺斯文明。从宙斯的诞生地到马塔拉的嬉皮士洞穴,再到宏伟的克诺索斯宫殿遗址,作者在历史的碎片与神话的传说中穿梭。文章探讨了考古发掘的争议,如伊文斯对克诺索斯的修复,以及线形文字A和菲斯托斯圆盘的未解之谜,展现了克里特岛作为文明交流十字路口的复杂性。最终,作者在古老的废墟中感受神话时代的远去,以及人类在历史迷宫中寻找出路的思考。
🏛️ **克里特岛:欧洲文明的摇篮与神话的交汇点**
文章开篇引用荷马史诗,描绘了克里特岛作为拥有悠久历史和丰富文明的土地。作者指出,克里特岛不仅是希腊乃至欧洲最早文明的发源地,更位于古代东西方文明交流的十字路口。然而,古老的线形文字A未被解读,考古学家的复原工作充满争议,使得米诺斯文明的真实面貌如同复杂的迷宫,难以捉摸,激发了作者以旅行者的视角,跟随神话的线索探索这座岛屿。
⚡ **众神之子的足迹:宙斯洞穴与神话传说**
文章详细介绍了克里特岛上与希腊神话紧密相连的地点。作者探访了被认为是宙斯诞生地的两个洞穴:Ideon洞和Dikteon洞,虽然无法确定真伪,但它们都曾是古代祭祀场所。此外,文章还讲述了宙斯化作公牛诱拐欧罗巴公主来到克里特岛的传说,并在马塔拉海滩描绘了这一神话场景。这些神话故事不仅为克里特岛增添了神秘色彩,也暗示了其在欧洲文明起源中的重要性。
🐂 **迷宫的诱惑与考古的争议:克诺索斯遗址的探索**
克诺索斯作为米诺斯文明的中心,是文章的重点。作者描述了伊文斯爵士的发掘过程,以及遗址宏伟的规模和复杂的布局,使其联想到神话中的米诺斯迷宫。然而,伊文斯对遗址进行的“创造性修复”引发了广泛争议,例如修复的壁画和新建的柱子,使得参观者难以区分历史遗迹与神话主题乐园。文章也提到了米诺斯文明的重要象征——公牛,以及双头斧在宗教中的地位,并探讨了米诺斯文明衰落的多种可能原因,如迈锡尼入侵或火山爆发。
🏺 **未解之谜与文明的传承:菲斯托斯圆盘与哥提那法典**
除了克诺索斯,作者还探访了菲斯托斯和哥提那。菲斯托斯遗址以其相对完整的建筑和著名的菲斯托斯圆盘吸引了作者,圆盘上螺旋状排列的未知符号至今仍是未解之谜。哥提那遗址则展示了罗马时代的辉煌,特别是《哥提那法典》,这是目前发现的最古老的希腊社会法律准则,反映了社会生活的延续。文章最后指出,尽管众神时代的传说逐渐远去,但克里特岛作为文明的交汇点,其历史印记和文化传承仍在以不同的方式延续。
2025-09-16 20:00:00
“有一个地方叫克里特,位于深红葡萄酒色的海中,一片美丽、富庶的土地,四面环水,岛上的人多得数不清,城市有90个。”公元前9世纪,希腊人几乎已经遗忘了克里特,唯有游吟诗人荷马仍在述说 “黄金时代”的故事,缅怀它的优雅与高尚。早在特洛伊战争之前1000年左右,这座岛屿便发展出了文明,并以强大的船队控制了爱琴海大部分区域和部分希腊大陆。我在飞机上俯瞰爱琴海,蔚蓝的海水中岛屿星罗棋布,南侧的克里特岛是最大的一座,它孕育了希腊,乃至整个欧洲最早的文明。从雅典到埃及、从迈锡尼到腓尼基,克里特岛正好处在不同地域文明交流的十字路口,而它本身却像那个最知名的神话一样——一个复杂、难解的迷宫。旅途开始之前,我试图厘清克里特的历史脉络,却滋生了越来越多的疑问。古老的线形文字A尚未得到解读,19世纪末20世纪初考古学家的工作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与遭人非议的复原,米诺斯文明的史实与神话纠缠不清……最终我放弃了,搞清楚这座岛屿的远古真相显然非我能力所及。我只是一个旅行者,我对希腊最初的向往来自形形色色的神话,就让这些故事成为阿里阿德涅手中的线团,带领我循着众神的脚步,穿梭在克里特岛的凡间吧。

孔雀站立在克诺索斯坍塌的墙体上,如同迷宫入口的诡谲守卫。 摄影 纪韩,黎瑾
宙斯的洞穴
尽管提到克里特岛,人们总是讲起那座关着牛头人的迷宫,但一切的故事还得从宙斯讲起。希腊哪个故事又不是从奥林波斯众神之王、天空与雷电之神讲起呢?根据古希腊诗人赫西俄德的《神谱》,提坦神克诺索斯为了防止自己的王位被推翻,吞噬了自己的每一个孩子。于是他的妻子瑞亚藏身到克里特岛的一个山洞,生下了宙斯。宙斯长大后救出了父亲腹内的兄弟姐妹,和他们一起战胜了提坦神族,从此宙斯成为了众神之王。我打开地图搜索,跳出了两个结果,都显示它们是宙斯出生的洞穴。手里的旅行指南也写到了两个地点,一个是位于岛屿中部的Ideon洞,另一个是拉西锡高原上的Dikteon洞——专业的旅行作者也无法说清哪一个更真一些。两个洞穴都曾是古代的祭祀场所,从米诺斯到罗马时代的人们将金首饰、小塑像等献给神的祭品放在洞中,现在这些文物都收藏在克里特首府伊拉克利翁的博物馆里。我选择了更顺路的Dikteon洞,从图片上看这是一处钟乳石林立的黑暗溶洞,奇形怪状的潮湿石笋难怪让古人觉得如有神迹。当我沿着崎岖的林间小道登上山,却看见宙斯的诞生地正以另一种形式接受着人类的“供奉”:封闭的门外水泥堆积,工人们在对洞内进行加固整修。好在从洞口足以俯瞰拉西锡高原美妙平坦的田园,使我这一路攀登不至于白费。

从宙斯诞生的洞穴俯瞰拉西锡高原。 摄影 纪韩,黎瑾何况,我还能探访另一些与宙斯相关的洞穴。希腊众神司管的职责很多,战争、艺术、音乐、诗歌……但忠贞似乎从未成为过神的职责,而宙斯就是那个最著名的出轨的丈夫。传说宙斯被腓尼基(
如今黎巴嫩和叙利亚沿地中海地带)美丽的公主欧罗巴吸引,他化作一只公牛诱拐了欧罗巴,驮着她穿过地中海,来到克里特岛的南部,在马塔拉海滩上岸。我在初夏的夜晚抵达马塔拉,暮色中海水深沉,层次分明的悬崖如倾倒一般伏在海中,在晦暗的光线里显得庄严而神秘。但我身边的渔村氛围轻松、愉悦,海滩上开着众多餐厅、小酒馆和五花八门的纪念品商店,灯光照亮水烟与鸡尾酒,侍者在活泼的音乐里端上一盘盘烤鱿鱼和焗虾。旅馆的女主人很奇怪我们只住一晚就走,“你得至少在这待上三天,这才叫度假。”她的橄榄树小院、面朝群山的露台是为每年夏季蜂拥而至的度假客准备的。而我只是一个匆匆过客,想停下来看一看马塔拉的洞穴。

马塔拉的悬崖上布满人工开凿的洞穴。 摄影 纪韩,黎瑾阳光明亮的午间,隔着整片沙滩都能望见那座倒伏的悬崖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马塔拉人工开凿的洞穴历史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据说直到罗马时期,古人都将这些洞穴用作墓穴。我买了门票,爬上山壁,钻进一个个洞穴中。厚重的砂岩遮蔽了灼热的阳光,洞内非常阴凉,而且远比想象中宽敞。考虑到尸体并不需要走动的空间,这些洞穴似乎更适合活人——显然有同样想法的不只有我,上世纪60年代嬉皮士运动盛行时,许多来自美国的年轻人就住进了马塔拉的洞穴。他们在悬崖上弹着吉他,养育孩子,思考关于自我与社会的谜题。1968年美国《生活》杂志的7月刊中,记者将这些远离家乡的年轻人的穴居生活称为“新奥德赛”,形容坐在洞穴边缘的孩子们像“葡萄干点缀在海绵蛋糕上”。现在点缀在这块沙色“蛋糕”上的“葡萄干”是马塔拉众多的游客,人们手脚并用地攀爬着悬崖,也许其中一些人的父母也曾迷惘又勇敢地住在两千多年前陈尸的墓穴。我一层层地向上,从一个洞爬到另一个洞,试图在嬉皮士留下的关于爱与和平的涂鸦之外,找寻一些更久远的历史痕迹。最后我抵达了再也无法向上的高处。崖壁狭窄,人们错身而过,我躲进洞中。朝外眺望,马塔拉美妙的海滩铺陈在悬崖之下,白浪翻涌。没有公牛随浪上岸,只有晒得黝黑的度假者沉浮在耀眼的波光中。

从马塔拉的洞穴中眺望海滩。 摄影 纪韩,黎瑾
没有牛头怪的迷宫
1878年,仿佛是命运安排,与希腊神话中克里特国王同名的商人米诺斯·卡洛凯里诺斯首次在岛屿北部的克诺索斯开展挖掘,发现了一些陶片与建筑遗迹,但他的挖掘仅停留在表层。1900年,英国考古学家阿瑟·伊文斯以个人财富买下了克诺索斯的大片土地,开始系统性地挖掘。遗址埋得不算深,几乎每一铲下去都能有收获,大量印石、人偶、花瓶、陶器出土。伊文斯期待找到一些迈锡尼文明的残存,但很快他便发现遗迹的规模远超预期:2.2万平方米的多层建筑群,复杂的回廊与阶梯,数以千计的房屋,残留着鲜艳色彩的壁画,刻有未知文字的泥板……一切都指向一个独立的、更加古老的文明。我站在阶梯高处俯瞰克诺索斯,阳光将房屋与长廊勾勒得半明半暗,高低错落的结构与曲折纵横的通道,让我立刻理解了伊文斯的结论——遗址的布局使他联想到希腊神话里的米诺斯迷宫,因此他将这个文明命名为米诺斯文明,并推断克诺索斯是整个王国的都城。传说克里特国王米诺斯是宙斯与欧罗巴的儿子,他允诺向海神波塞冬献祭一头白色公牛,但却食言。出于报复,波塞冬让米诺斯的王后爱上了这头公牛。王后与公牛交合生下了牛头人身的怪物米诺陶诺斯。为了掩盖丑闻与暴虐的牛头怪,米诺斯令工匠代达罗斯建造一座“凡人无法走出”的迷宫,米诺陶诺斯居住其中,以犯人和雅典城进贡的童男童女为食。橄榄树掩映着废墟,孔雀站立在坍塌的墙体上,长而艳丽的尾羽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彩,如同迷宫入口的诡谲守卫。我沿着阶梯与回廊穿梭在遗址中,千门百廊时高时低,曲巷暗堂时隐时现,稍不留神,我又绕回了起点。克诺索斯的建筑令人惊叹,在神话里,工匠代达罗斯是位绝世巧匠,他甚至造出了能让人类飞上天的翅膀。伊文斯坚信自己发现的正是故事中的宫殿与迷宫,而壁画中频繁出现的公牛形象、出土的青铜牛头雕像似乎都在佐证他的想法。公牛毫无疑问在古老的米诺斯文明里占有神圣的地位,壁画中描绘了身材修长健美的少女、少年跳牛的场景,也展现了公牛祭祀的场景。宗教祭典是克诺索斯的重大活动,遗址出土了许多采用不同金属制作的双头斧,它们都没有开过锋,因此判断为宗教崇拜的圣物。而迷宫(labyrinth)一词的来源正是吕底亚语中的“labry”,意为双头斧。

克诺索斯的跳牛壁画,收藏于伊拉克利翁博物馆。 摄影 纪韩,黎瑾一个前所未见的古代文明浮现于克里特岛的土壤中,克诺索斯的发掘使希腊文明的起源提早了千年以上,伊文斯因此名声大噪。根据考古学界对遗址的断代,公元前3650年青铜时代晚期,克诺索斯便已有了文明的萌芽;公元前2000年左右,克诺索斯首次建成大型宫殿,线形文字A出现在泥板上;公元前1700年左右,克诺索斯进入黄金时代,宫殿规模达到顶峰,拥有先进的排水系统、巧妙的多层建筑和精湛的壁画艺术,而大量来自岛外的矿石、小雕像、玻璃制品的出土,则说明了米诺斯与基克拉泽斯、埃及、叙利亚之间繁忙的贸易网络。我从中央庭院朝不同方向一一探访“王座室”“双斧厅”“王后寝宫”等部分。它们由伊文斯命名,并经过混凝土修复。废墟中竖着一些新得过分的柱子,红与黑的色彩对撞明艳显眼,壁画也根据伊文斯的想象进行了“创造性复原”。每拐过一条回廊或踏进一间厅堂,我便能看见“侍酒者”“戴百合花的王子”“海怪”,以及那幅高高在上的“进攻的公牛”壁画——红色的身躯、金色的角使它成为了克诺索斯的标志性景观。然而这些崭新的景观令我和许多参观者犹疑:我们究竟身处历史遗址,还是一座神话主题乐园?伊文斯的修复工作自初始便饱受争议,立柱的形态毫无根据,重绘的壁画可能严重偏离古代颜料的色彩,克诺索斯最知名的“持蛇女神”陶像是他用多个碎片拼接而成的……伊拉克利翁的博物馆收藏着克诺索斯的文物,绝大多数壁画仅有极小部分的图案残存,其余皆是重绘。其中一幅壁画最初被以为是少年采摘番红花的场景,而后其他遗址的同主题壁画的发现却证实图中绘制的并非人类,而是猴子。如是过度依赖主观想象的修复工作在克诺索斯数不胜数,由此伊文斯对米诺斯文明与希腊神话的印证也遭到质疑。

克诺索斯遗址中被修复的侍酒者壁画 摄影 纪韩,黎瑾斜阳将立柱的阴影投射到公牛壁画上,我站在柱旁眺望四周。在米诺斯的宫殿彻底化作废墟之前,神话中只有一位英雄顺利地走出了迷宫——来自雅典的忒休斯自告奋勇去杀死牛头怪,米诺斯的女儿阿里阿德涅爱上了他,悄悄送给他一把宝剑和一个线团,最终忒休斯经历一番恶战后杀死了米诺陶诺斯,并依靠线团的指引走出迷宫。至于忒休斯如何失去了阿里阿德涅,忒休斯的父亲埃勾斯因错误的消息而绝望跳海(
爱琴海得名于此),又是另外的故事了。与迷宫相关的神话丰富、漫长,而米诺斯文明的来龙去脉是比迷宫更难解的谜题。线形文字A仍未破解,使考古研究犹如缺失了阿里阿德涅的线团。我们徘徊在克诺索斯遗址中,也徘徊在历史、神话与想象的多重叠加中。夕阳下一只猫咪从宫殿中跃出,轻巧地跳跃在残垣与断壁之间,我和最后几位参观者跟随着猫咪无声的步伐,走出了没有牛头怪的迷宫。

克诺索斯遗址中“进攻的公牛”壁画 摄影 纪韩,黎瑾
从菲斯托斯到哥提那,众神远去
荷马说克里特岛上有90个城市,考古学家确实发现在克诺索斯之外,岛屿上还有多处宫殿遗址。离马塔拉很近的菲斯托斯拥有绝妙的地理位置,多层建筑群依山势高低蔓延,我站在山坡高处,俯瞰着宽阔的剧场、柱廊环绕的庭院、巨大的圆形蓄水池,背后的高山顶峰尚有积雪在闪耀,我很容易就理解了为何菲斯托斯是地位仅次于克诺索斯的米诺斯宫殿。传说菲斯托斯由宙斯与欧罗巴的次子拉达曼迪斯建立,他在与米诺斯争夺克里特国王失败后,被兄长逐出了岛屿。拉达曼迪斯以行事公正著称,死后他成为了冥界三大判官之一。但吸引我来到菲斯托斯的是活人的创作——在看过伊拉克利翁博物馆收藏的一组菲斯托斯陶杯后,我决定不能错过这个遗址。那些杯子的样式跟如今的咖啡杯一模一样,杯身的花纹却是我见过的所有杯子里最美丽优雅的,难怪文化史专家威尔·杜兰特在《文明的故事》中称米诺斯为“世界历史上最富艺术风味的一个文明”。

菲斯托斯陶杯,收藏于伊拉克利翁博物馆。 摄影 纪韩,黎瑾菲斯托斯大部分遗迹可追溯至公元前2000年至公元前1700年左右,建在一座先前被毁的古老宫殿之上。我顺着阶梯下到矩形中央庭院,残留的柱基环绕在四周,走廊沿着不同方向通往仓库、档案室、神龛、皇家公寓等片区,由此可以想象整座宫殿当初的庞大规模。这里没有克诺索斯那么多壁画,也没有违和的混凝土修复,菲斯托斯在阴云之下显得凝重、庄严。我的行动也变得更加安静、小心,但仍然吵醒了一只在断壁上沉睡的猫。也许是长久地居住在神话中的城邦所感染的灵性,猫咪决定与我们同行。它高举着尾巴,巧妙地穿行在废墟之间,时而在后面跟随,时而在前方领路,我们就这样一起路过了铺设着石膏地板的王后卧室,经过了国王的寝宫,来到东北方向的仓库前,这里出土了著名的菲斯托斯圆盘。这件同样收藏于伊拉克利翁博物馆的文物由黏土制成,直径约15厘米,两面均刻有螺旋状排列的符号,共计约241个,包含了人物、动物、工具、几何图形等多种图案,初步判定是以印章的方式绘上,但没人知道是什么含义、做什么用途。和线形文字A一样,菲斯托斯圆盘也成了米诺斯最知名的谜团之一。与之并列的,还有米诺斯文明的衰落——可能因为迈锡尼的入侵,也可能是爱琴海火山的爆发摧毁了它,考古学界众说纷纭。

菲斯托斯圆盘,收藏于伊拉克利翁博物馆。 摄影 纪韩,黎瑾随着克诺索斯、菲斯托斯等城市与米诺斯文明一起隐入历史的尘烟,马塔拉附近的另一座城市哥提那崛起了。米诺斯时期,马塔拉是繁荣的菲斯托斯的港口。到了一千多年后的罗马时代,哥提那则击败菲斯托斯,成为了克里特的首府,获得了马塔拉港口。尽管出土了大量米诺斯时期的陶器,但哥提那保存至今的大部分建筑来自罗马时代,那时有超过10万人口生活于此,他们穿梭于密布在山脚的道路,来往于被地震摧毁又重建的剧院。在剧院的尽头,一座拱形建筑中刻有公元前6世纪的《哥提那法典》,这是目前所发现的最古老的希腊社会法律准则。我穿过剧院来到这里,阳光透过窗口照亮建筑内部,密密麻麻的文字布满了巨大的石匾。将米诺斯文明之后、罗马时代之前的克里特人带上法庭的烦恼,和现代人的问题并无多大区别,同样是婚姻、财产、继承,等等。

哥提那遗址的剧院和刻有《哥提那法典》的拱形建筑 摄影 纪韩,黎瑾在剧院后方,经过几棵高大的橄榄树后,我走到了一棵悬铃木前。树前的解说牌称它为“宙斯与欧罗巴的爱巢”——神话里公牛驮着公主在马塔拉上岸后,来到哥提那的悬铃木下孕育后代。宙斯与欧罗巴生育了三个儿子,他们长大后在克里特建立了不同的城邦。欧洲之名来自欧罗巴,神话也许正说明了欧洲文明起源于克里特岛。但我怀疑眼前的悬铃木已经死了,在初夏和煦的阳光与微风中它依然形容枯槁,弯曲的树枝带着瘪了的果实伸向天空,像一个不甘心命运的死者最终的挣扎。哥提那遗址规模极大,分布在一条公路两侧茂密的橄榄树林中,山顶还留有卫城的遗迹。但这里几乎没有游客,只有我们在枯萎的悬铃木下感叹神话时代的远去。

猫咪带领我们穿行在菲斯托斯遗址。 摄影 纪韩,黎瑾跨过公路,顺着橄榄树林中的狭窄小道探访哥提那的另一片废墟。繁茂的枝叶掩映着被铁丝网围起来的罗马时代总督府、公共浴室与神庙群。阿波罗神庙、埃及众神神庙、伊西丝神庙……坍塌的立柱、漂亮的柱头、精致的雕像散落满地。从米诺斯到罗马时代,克里特岛始终是地中海上的交通与贸易枢纽,沿岸的诸神皆受供奉。但那时克里特已经在告别神话了。哥提那保留有克里特岛最精美的早期基督教堂,这座公元6世纪的拜占庭建筑说明一神教的信仰逐渐在哥提那、在克里特岛、在整个希腊,取代了奥林波斯的众神。一千多年后,我们还记得宙斯在山洞的诞生、牛头怪与迷宫、欧罗巴与她的三个半神儿子,但它们不再是荷马吟诵的英雄历史,只是遥远的传说,铭刻在出土的雕像上、绘制在褪色的壁画中。流云遮蔽了炙热的阳光,天空突然阴沉下来,遗址荒凉、暗淡。众神的身影悄然远去,人类徘徊在坍塌的废墟,试图从历史的迷宫中找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