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第一财经YiMagzine采写了2025年9月封面文章《本科职校,也是一种新大学》
8月,我去深圳探访了深圳信息职业技术大学——就在两个月前,它刚刚从专科升格为本科,从“学院”变成了“大学”。
虽然是暑假,但我约见的3位学生竟不约而同地留在了学校,其中一位在学校附近的麦当劳做暑期兼职,另外两位则在学校和老师做项目。
跟3位学生聊天,最让我惊讶的是他们都对自己的未来发展有清晰的想法和规划,而我这两年做职场类选题时采访的大学生,或是身边接触的和他们同龄的年轻人,大多还处于对未来的迷茫中。
微电子学院2023级的学生龙奇伦在大一时加入了“订单班”,这个班与华为合作,有定制的课程和实训,只要学生不挂科、通过实习,毕业后便可直接转为华为工厂的正式员工。也就是说,早在大一时,订单班的学生就已经不需要为未来的就业发愁了。
许多职校学生都会考虑通过专升本的方式提升学历,深信院的校园里也有专门的辅导机构,为想要参与专升本考试的学生提供咨询。但龙奇伦不打算继续升本科,毕竟华为的这份工作还不错——实习期间的底薪已经超过5000元。但他也清楚地知道,专科的学历会限制自己未来的发展。他计划先在华为工作两三年,再看看有没有内部转岗的机会,转去做自己更感兴趣的销售岗位。
从微电子学院转到计算机与软件学院的学生陈卓媚也了解过订单班,但她不想这么早就把自己的未来“定死”。她想去外企工作,还想自己当老板,“给更多的人提供就业机会”。
陈卓媚大一下学期就开始尝试创业,虽然后来项目的商业模式没有被验证,我还是不免感叹她的勇气和抱负。她热衷于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和比赛,把自己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而深圳这座城市也为她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人工智能主题讲座、大型赛事志愿者、舞蹈比赛、创业大赛......不论和学习的专业是否相关,她都很乐意参与。
9月陈卓媚就大三了,她准备集中精力筹备专升本考试,目标是广东技术师范大学,如果能顺利考上本科,她还想继续考深圳大学的研究生,申请国家公派留学项目。在她看来,读书读到最后,读的不只是书,而是圈层和人脉,她还想认识更多的人。
我猜测是因为专科的学制比本科少一年,且职校与产业和就业的联系更加密切,这些因素都加速了职校学生对于社会的认知和对未来发展的思考。不过,就像编辑所说,“他们选择这所学校也不是瞎选的”。当他们用能够上本科的高考分数选择职校时,他们或许就已经想好了未来的路。
当然,这只是职校的一面;另一面,和大多数学校一样,这里也有自主性差、爱逃课的学生。尽管学校提供了丰富的资源,但仍然需要学生积极主动地去利用。
而深信院这个特例,也不能代表职校的普遍情况。某种程度上,深圳的职校是其他地区难以复制的案例。
深圳在近十年里大力发展高等教育,同事崔硕在文章《在深圳读大学》中曾提及,1983年到2020年,深圳的高等教育投入总量和增幅均为广东省第一,规模仅次于北京和上海。职校当然也在其中,深圳信息职业技术大学和深圳职业技术大学两所职校的预算收入,已经超过了不少普通本科院校。
充足的经费意味着学校可以建设更好的校园环境和设施,能够招募到更多更优秀的教师,从而能够吸引更优质的生源,对学校自身来说,能够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在各种职业院校排行榜中,这两所职校基本都在最前列。
但这是否意味着职业教育发展得更好了呢?随着深信院升格为本科,必然有越来越多的学生愿意选择这所学校。但他们所追求的究竟是在职校学习的技术,是本科学历,还是一份就业的保障?
一名教育专家告诉我,职校扎堆升本和高财政投入的模式,实际上对整个职业教育生态的发展不利。据他观察,如今已经很难出现经费和资源有限,但因为抓住了产业机会而发展较好的职校了——曾经各地的铁路职业学院算是这类职校的典型。而随着职校投入精力升本、建设评价指标,职校最核心的“产教融合”反而可能被忽视。当未来出生人口的下降、生源数量的减少,那些未能升为本科、经费有限的专科类职校,也会面临被淘汰的危机。
不过,中国职业教育的发展和整个社会的学历膨胀、学历崇拜、就业焦虑等观念和现状密不可分,恐怕并非一朝一夕一策可以解决。普通人在其中,只能选择最适合自己,或者是所谓“性价比”最高的那一条路。
